少女的声音羽毛一样轻，可这羽毛一落到我身上，便立刻将我的喉咙堵塞，让我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我能明白她的想法。
掌心的吊坠还散着凉气呢。威尔逊先生也做了无法原谅的事，但要是最后杀他的不是西尔维娅或者我，我恐怕也将恨自己一辈子。
“……我明白了。是我没考虑好。”
我终究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只能默默点头。
“谢谢你。亚当一直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啊。”
心爱的女孩在夸奖我，可我听了却只觉得寂寞。
什么时候能不再用“孩子”来称呼我呢，我几个月前就成年了啊。
不管我如何向她表达爱意，如何抓住各种机会接触她惹恼她，她总是笑一笑就过去了。
不管我怎样和强敌战斗，怎样学习训练，她也总是担忧同情地望着我，眼中映出的不是一名可以信赖的战友，而是一个亟需保护的平民。
骑马时我总是紧抱着她的腰，感受着她冰凉的体温和柔软的肌肤。她似乎永远愿意笑着对我张开臂弯，但却永远拒绝让我将她掩在身后。
威尔逊先生只需要一句谎言便能让她从想刺杀自己的复仇者变回并肩作战的队友，佩特拉小姐只需要一句请求便能让她用命履行自己的意志。
……不，当然不只是一句话了。他们一起经历了我难以想象的凶险和欢笑，而我若没有她赐予的符文，随便来个魔族都无法应付，只能被撕成碎片。
西尔维娅没有立刻再提起刀，而是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我一会，忽然走近，轻抚我额上的伤口。
冰凉柔软的触感渗入皮肤，伤口因愈合而发痒。西尔维娅的眼眸清亮，表情关切，战斗中的恶相和怒相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来由得害怕起来，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她没有挣脱或惊讶，只是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还是只用凝滞处理过呢，明明教你治愈魔法都有两个月了。格雷有好好打基础吗。”
其实我早就记住治愈魔法常用的那些符文了，绘制起来熟练得很。
但是，我实在受不了将感知符文渗入别人或自己体内。感知符文靠触觉来传递信息，我受不了那种心脏在手上搏动、血液黏糊糊地流过皮肤的感觉。
那会让我觉得人不过是一团薄薄皮囊包起来的大肉块，总是被搅得心烦意乱。
“魔法的话，你比我更不擅长吧。”
“我又不是作为法师独当一面的……这次我帮你治好了，但以后要更加努力呀。”
她移开手指，又替我整了整领口，这才满意似地露出笑容。我心头一紧，忽然想起阿利斯泰尔说的那些话。
多数人征讨魔王是为了活得更好，而西尔维娅是为了死得安心。
我忍不住道：
“西尔维娅，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应该会继续去王都，去找伊利亚先生吧？”
西尔维娅愣了愣，视线低垂。
“不用担心，亚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证你平安回到银叶镇哟。”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用这种语焉不详的回答？
我想要追问，西尔维娅却忽然眼神一凛，将我一把拉至身后。寒气瞬间凝练，犬牙交错的冰刀出现在她手中。
我越过她的肩膀，愕然望向展区中央。
展区本有不少游客观览，西尔维娅和阿利斯泰尔又恶战了一场，地上该脏乱得很，遍布血迹、人偶的碎屑和垃圾。
然而现在，目力所及的地面全都光洁如新，连星神教堂的地面都没有这般洁净整齐。
瑟兰德琳醒了。加雷斯的头颅放在精灵的耳边，无头的躯体像西尔维娅护着我一般护在卡莉斯塔身前。
穿着莫德兰礼服的老人正站在瑟兰德琳前，怀中捧着本应佩特拉的遗体。
……看到他的那一眼，我的胃便翻江倒海地痉挛，某种原始的恶寒一下窜上头顶，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呻吟着，要我下跪或者自杀，向所见的伟大存在表露敬意。
我依着萨寇菲格斯那时和刚刚的经验，当即将全部魔力灌入大脑施加凝滞魔法，勉强稳定住了昏沉的神智。
我立刻就明白了。
阿利斯泰尔用的不是什么催眠魔法，他只是将这名老人的外貌精准地临摹下来，展示给他人看，仅此就能让他们的灵魂崩解。
我在预言中看到的根本不是阿利斯泰尔，而是眼前这个怪物。
我现在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自己用了魔法，仅仅是因为这老人有意收敛气息，不想让我的血污染干净的地面而已。
瑟兰德琳面色铁青地望着老人，老人则满目同情地望着她。
他开口了，声音并不特别。
“瑟兰德琳，我可怜的瑟兰德琳，事情又发展到了这一步。女儿和爱人互相残杀，而你只能在此地哀叹命运，在谵妄的梦境中幻想着昔日的幸福。
“让我再帮你一次吧，这次你知道了全部的阴谋和计划，知道了哪些人会在何时入局，一定能应对得更好些。对吗？”
“……嗯，当然。”
瑟兰德琳点了点头，声音在颤抖，而西尔维娅的声音则依旧平静温柔。
“亚当，闭眼。”
她忽然将我紧紧抱住，血腥味和她淡淡的香气一齐飘来。我立刻清醒正要细问，可致密的坚冰却随即蔓延散开，将我层层叠叠地包围其中。
……她耗尽魔力在冰壁内布满了第二符文，构筑了一个坚不可摧的保护壳！
不详的预感在心头炸裂。我拼命锤击冰壁试图逃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层迅速加厚，壁外的景象渐渐因折射扭曲模糊。
但是，我仍看得见西尔维娅冲向了老人，在模糊的视野中化作血水。
……
记忆潮水般涌入脑内，太阳穴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我惊恐绝望地放声大叫。
“西尔维娅！”
“呃？！我在。是红桃3。”
西尔维娅的声音普通地回应了我。
……红桃3？
视野渐渐清晰。窗外夜色爽朗，西尔维娅正坐在洒满扑克牌床边，手中拿着一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