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内鸦雀无声。
不仅是利昂内尔，在场的无论是贵族抑或平民，法师抑或普通人，全数屏气噤声，彷佛一群与狮子的羚羊。只有西尔维娅这名同类面不改色。
明明知道佩特拉是在为我说话，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喉咙干涩，不敢呼吸。
她是沐浴龙血的勇者，是介于人与非人边缘的怪物，麾下更是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若她有意愿，随时可掀起一场远胜于涅克罗斯的死亡，将城市化作血海。
近乎实质的重荷持续了数秒。佩特拉收回剑，瞳孔中的金光渐渐黯淡熄灭。
空气恢复了清新轻盈，如释重负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我只觉得浑身暴汗，太阳穴处连续不断地冲击。
……可怕。要是她没有收起威压，我怀疑一些体弱的孩子与女人甚至会暴毙当场。
佩特拉重新挂上了温和平静的笑容。
“皇家顾问大人，我以彗星守卫的名义向您保证，必为您找出犯人，救回弗朗索瓦先生。
“所以，可否请您不要再加干涉，将此次事件全权交给我处理？”
利昂内尔早已没了来时的锐气与怒意，曲着背低声道：
“是……当然。不，不知您可否允许我和我的同僚参与调查？”
佩特拉讶异地挑了挑眉毛，光是这个小动作就让心有余悸的利昂内尔抖了抖肩膀。她微笑道：
“当然，非常荣幸与您合作。我们马上开始调查。”
言毕，她转头望向身侧，柔和的视线扫过餐厅。用餐的顾客们立刻低下头默默装作吃饭。
不过，佩特拉只是在看西尔维娅而已。
“西尔维娅，你也一起来。”
“咦？好的。”
西尔维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恶。佩特拉不是有自己的部下吗？干嘛还要找西尔维娅？战力严重溢出了吧。
我不爽之际，她又看向了我。不对，是在看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围观者。
她朗声道：
“刚刚打扰到各位了，实在抱歉！事情已经解决！”
您那何止打扰啊……根本是恐吓。
伴随着她的这句话，路人们青紫的脸恢复了一点血色。走廊内重新响起错落的脚步声，餐厅内则再度流动起悠扬的乐音。
“铛。”
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循声望去，见卡莉斯塔正颤抖着双手盯着脚边——那儿有一块金属徽章。
它的外形是颗规则优雅的八芒星，在灯火下闪烁着独属于秘银的月白色光泽。
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她果然毛了一块徽章！还不小心掉了出来！
我都已经发觉，佩特拉自然也看到了徽章。她望着这颗小而精致的八芒星，再度眯起眼睛。
“圣女大人，它是从您腰间的小包掉出来的？”
卡莉斯塔肩膀一僵。她张了张嘴，似是打算再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可佩特拉仅仅向她走了一步，这位圣女便哑在当场，精致的额上渗出点点汗珠。
佩特拉道：
“这是要颁布给展会上得到金奖者的徽章，存放在四层的贮藏室内。您在那里见到了弗朗索瓦先生……真的只是如此而已吗？”
卡莉斯塔局促不安地后退半步，却只碰到了坚实的墙壁。她眼神躲闪，不敢再去看佩特拉。
见此情景，原本已要离去的人们再度投来了焦灼数倍的视线，更加隐秘却也更加兴奋的低语声不断响起。
也是，圣女的丑闻可比哪个老科学家失踪要有趣多了。
卡莉斯塔向我投来视线，翠色的眼眸莹润，蒙着一层不知真假的雾气。好了臭不要脸的，你罪有应得，老实挨罚吧。
佩特拉捡起徽章，轻声开口。
“看来必须得请您陪我们走一趟，再次确认您的见闻和行动了，圣女大人。亚当先生，您可先回去，但请随时做好彗星护卫登门拜访的准备。”
咦？佩特拉还在怀疑我啊！
算了，事到如今也没的选。反正西尔维娅也在，真出了什么事有她帮我。
……应该吧。
回想着到星坠城以来的经历，我忽然有点忐忑。
“知道。”
我悻悻回答之后。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走出角落，来到佩特拉面前。
“无此必要。是我将徽章擅自藏在了她身上。圣女与老人谈话时，我也消除了自己的足印和气息，隐匿在侧。”
佩特拉审视着眼前的独臂男人，道：
“我记得您是……加雷斯先生对吧？我可以理解为您在自首吗？”
加雷斯摇摇头。
“我只是不能让清白的圣女大人接受不必要的调查、乃至蒙冤而已。绑架老人非我所为，真凶另有他人。
“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行迹的确可疑，愿意接受调查。”
……这女人就有这么好吗！你差不多该发现她的本性了吧？
佩特拉盯着加雷斯，轻点自己的太阳穴，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重新露出笑容。
“我明白了。那么，就先请您与我们走一趟吧。圣女大人，您先回去歇息便是，但也请做好护卫上门拜访的准备。”
卡莉斯塔罕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呆然的表情。她望着加雷斯遍布烧伤的侧脸，似乎没有听见佩特拉的话。
不过，她的双眼很快聚焦。她面向加雷斯和佩特拉，轻伏臻首。
“……明白。我会为您祈祷。”
“感谢您的配合。时间紧迫，我就不多打扰了。各位，我们走，去五层的净魔室细谈。”
佩特拉干练地与卡莉斯塔告别，又挥挥手招来西尔维娅、瑟兰德琳、利昂内尔等等一众人，向楼梯走去。几人的脚步快速远去，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凝滞的空气总算恢复了流动，客人们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声讨论起刚刚的事件。
明明人都走了，卡莉斯塔还怔怔地立在原地。换西尔维娅来肯定会多加安慰吧，可惜我没有她那么宽大的心眼。
我轻轻鼓掌，冷笑道：
“恭喜啊，圣女大人，您的盗窃技巧真是出神入化。”
她的眼神立刻恢复了神采，摆出了平常那副矫情做作的笑容。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呢，永远纯洁如初的亚当先生。”
“哈，你也就变着花样冲下三路骂了。怎么说，你要先回房间吗？一起吧？”
卡莉斯塔狠狠地扫了我一眼，然后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开。我迈开步伐，紧随其后。
加雷斯也帮了我的忙。既然如此，在他不在的期间，我还是多少看护下这位纯垃圾圣女吧。顺便找机会恶心恶心她。
我和卡莉斯塔保持着一段距离，并排走入楼梯间。楼梯间内没有别人，我和她的脚步声略显空旷。
快要到达二楼时，卡莉斯塔忽然说话了。
“我说，你觉得我像圣女吗？”
“这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说的也是。”
我已经尽量语带嘲讽，她却罕见地没有回击。
翠绿如水的眼眸低垂，柔顺的金色长发衬得她的侧颜有些失落。呃呃打住，不能对这自作自受的恶毒虫豸产生同情心。
视野再度变亮，我们回到了房间所在的二层。
熟悉的走廊内满地尸体，阿利斯泰尔的身影消失在对侧的楼梯间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