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入房间内，转向卡莉斯塔。她立刻低声发问：
“亚、亚当，走廊里有什么……？”
卡莉斯塔的声音细若游丝，缠满了不安。我压下狂跳的心脏，紧紧握住吊坠。
“有些不妙的东西。现在能够预知未来吗？”
“虽、虽然可以，但看见的只有灰白一片，彷佛室内忽然升起了大雾。神大哥明明愿意帮忙，预知却依旧失败了。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这个精灵……不，这个存在，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求何物？
我捏紧吊坠，注入魔力。莹润的苍绿光芒涌现。
“佩特拉小姐，瑟兰德琳女士告诉你，和她交易的是一个古怪的精灵了吗？”
佩特拉的嗓音安稳地响起，一时冲散了令我头皮发麻的啃噬声。
“嗯，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现在问这个？”
“我其实知道他的外貌，而且刚刚在塔内见到他了。他杀掉了魔王，或者魔王的虚像，正在吃……吃他。”
吊坠的另一边陷入了沉默。度秒如年数息后，佩特拉的声音继续说：
“原来如此。不用在意，无视那个精灵，走过去就可以了。”
无视那个东西？幽灵走路遇见那玩意都得大叫一声有鬼啊。
……鬼就鬼吧，不是挺稀奇的吗。西尔维娅说不定都没见过那种东西，讲出来也许能让她惊叹几句。
“我明白了。请告诉西尔维娅，我……”
一段尖锐的爆鸣声忽地在吊坠中响起，打断了我的话。紧接着，萦绕吊坠的绿色光芒骤然黯淡熄灭。
我心一慌，将吊坠贴上耳朵，急促低声道：
“佩、佩特拉小姐，听得见吗？你还在吗？”
我等待了数秒，但回应的只有寂静。
佩特拉不再说话了。或者说，她的声音再不能传来了。
……寂静？
我这才发现，刚刚还嘈杂的啃咬声，以吊坠的爆鸣为界，停下了。
而卡莉斯塔和莉妮亚，不仅又向房间深处蜷缩了几分，面色亦变得青白。四道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盯向我身后的某处。
悬在头顶的灯光忽地闪烁熄灭，视野顿时被黑暗笼罩。某种强烈的存在感自身后逼近。
我捏碎最后一瓶魔力恢复药剂，停止时间，头也不会地抬腿后蹬，将虚掩的木门踹回了框中、关紧。
我捏出一朵火苗，回头望去。微弱的橘色火光中，房门已然紧闭，但门框的边缘处却多了一个漆黑如墨的六指掌印。
有人无声无息地扒住了门框，试图钻入房间。幸好察觉得及时，将他逼到了屋外。
……能杀掉魔王虚像的存在，真的能被我一扇门拦住吗？
“嘶啦。”
门外响起抓挠声。声音微弱却刺耳，像是野猫在夜间抓过房门。抓挠声顿了片刻，紧接着泄洪般爆发增殖，一时间变得嘈杂如雨。
该死，我还没解除时间停止啊。给我尊重一点魔法好吗！
我忙挺身堵上，却有潮水般的力道连绵不断地挤压房门。我的身体和木门同时被顶起、挤开，门和门框之间赫然出现了一条空隙。
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堆砌成塔，探入门缝露出眼睛，与我对视。它们有的面带微笑，有的喜悦流泪，有的虔诚恳切，彷佛在邀我离开房间，加入其中。
……看来躲藏是不可能了。得找条生路逃脱。
我挥动手臂，魔力铁水般喷涌而出，寒气腾地而起。房门、门框与那些怪脸上同时生出霜花，冰制的钉子将它们穿刺链接，死死冻结在一起。
这样就能拖个一分钟。希望吧。大概吧。求求了千万要撑住啊。
我越过卡莉斯塔冲到窗边，随手凝出冰锤，砸碎玻璃。
第五层的窗户……有点太高了。但第四层的窗户高度正合适。
凝聚魔力，握紧窗沿。碎玻璃将我的手心割开一道伤痕，同时生出霜花。粗砺的冰丝在窗沿扎根，藤蔓般爬出窗户，划破寒风直冲四层，砸碎玻璃。
不出数秒，一道坚冰铸就的螺旋阶梯便凭空出现，高悬在凝结的夜色中，攀着外墙链接到四层。不知为何，窗外的夜景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时间再度恢复流动。冷冽新鲜的晚风呼啸涌入，吹得我精神一振。卡莉斯塔亦被吹散了风一般的金发，转头望向窗外。
我猛拍她的肩膀。
“带上莉妮亚，爬上去！”
“呃呃呃好高好冷掉下去肯定会死得好惨好惨……”
“少废话给我爬！”
“是！”
她恍然回神，抱起莉妮亚踏上玻璃。这家伙满脸苍白双腿直颤，动起来却矫健敏捷，小鹿一样在冰梯上跃动，眨眼便到了四层窗前，将莉妮亚和自己先后抛进塔内。
进入塔内后，她又立刻将头探出窗户看着我的动向。我自然没有停留，紧随其后踏上冰层，直冲四层。
“咔嚓。”
走至冰梯的中段、离外墙最远处时，一声脆响忽地迸发。我望向脚下，见冰面竟不堪重负、开始层层龟裂。
十几只戴着金丝手套的、属于人类的手，已然从三层的窗户中探出，如吸盘般牢牢附在冰梯的底面，正以一种优雅而迅捷的姿态，向我爬来。
卡莉斯塔惊呼道：
“快快快跑啊！你可是时停都能用成逃跑招数的废物点心，肯定能跑赢的！”
我无视这现在还要损我的鸭子，忍住恶心观察着爬来的精灵，估算着彼此的速度。
……很遗憾，拼速度大概会输。我跑不过它。
想到此处，我不再犹豫，一脚踏地跃起，同时解除冰梯。冰梯应声节节崩裂，转瞬间化作细碎的雪花被风裹走。
我、还有精灵同时失去落点，一齐被引力拖向深渊。
我紧绷精神咬破舌头，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锻出一柄粗实的冰枪，让它贯穿自己的掌心，直直扎入墙面！
撕心裂肺的剧痛自手中传来，细密的手骨卡在了冰枪之上，硬生生承住了我全身的体力。
卡莉斯塔自四层探出半个身子，一袭长发垂入夜空，朝我伸出手。
“过来！这边！”
我大口吸入冰凉的空气，用这寒意振奋精神，一把抓住她的手掌。一齐用力之下，我翻过满是碎玻璃的四层窗沿，滚入塔内，落在坚实的地板上。
掌心火辣辣地刺痛，腰腹在翻入四层时被划得伤痕累累，体力和魔力更是濒临极限。可是，我的头脑却满溢着兴奋喜悦，恨不得蹦起来跳一支舞曲。
赢过那精灵了，还把他扔出了塔！活该啦！可惜西尔维娅没看到。
一路疾跑又拉我这个成年男人上来，卡莉斯塔也累得够呛。她一边故作矜持地小口喘气，一边向我投来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
“……还活着吗？”
这混球是故意来激怒我的吗。
“不好说，可能已经变成怨鬼来取你命了。”
“噫！”
卡莉斯塔只是嘻嘻笑了一下，但莉妮亚泽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缩得更远。讨厌的小孩。
我向伤处注入魔力镇痛，从地上爬起。
这里间灯火昏暗的图书馆，放眼所及皆是书架、书桌。这里没有配备魔法供能的水晶灯，全靠烛火照明。
十几张书桌摆在窗户边，最近的一张上杂乱地放着许多份印满铅字的报告。
《星坠与星辰之神的子嗣》《消失的流星》《幻想与流星的意象》《星之塔重建日志17》……
我粗略扫了一眼题目。大部分报告似是在研究一颗七十多年前坠落在如今星坠城位置的流星，还有小部分则是有关星之塔重建进度的日报。
让我在意的是后者。这篇《星之塔重建日志17》上附了日期，1122年7月24日，也就是几个月前。然而照报告内容来看，星之塔离全盛期差之千里，只是用红砖粗粗地建了一块供工匠和法师生活的区域。
我瞄向莉妮亚，小女孩吓得又缩了缩肩膀。
之前我就在奇怪了。她明明是在几个月前到达星坠城的，看见的星之塔却是由红砖砌成。这么短的时间可不足以将这么一座巨型建筑、城中之城翻新一遍。
那么，也许星之塔并没有被翻新呢？
米白色大理石墙壁，精致的天鹅绒地毯，豪华的餐厅与完备明亮的光照系统……也许，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星之塔。
或许，在我和西尔维娅到达星坠城时，看到的星之塔便已经是历史上某个时代的繁荣“虚像”了。阿利斯泰尔当时还不在，是瑟兰德琳做的吗？还是说……
“啪嗒。”
附近传来拍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侧头望去，见一只穿着金丝手套的手爬上了窗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