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斯泰尔旁若无人地经过我和维亚迪安，走入最后一个书架背后。
他在书架前站定，眯起眼睛，跟在集市上挑蔬菜一样盯着书架看来看去。片刻后，他终于喜笑颜开，取下一本以玻璃与木材做书封的大部头，干瘪的双手魔术般翻转。
书封眨眼间消失不见，他的手中倒多了一副半圆形的眼镜，深色的镜腿散发着温润的光。
不是，什么情况。我现在该尖叫吗，还是该捏个冰剑象征性地挥两下？
“咳……让二位见笑了。年龄大就是这点不好，刚上路时我的眼睛可还能看清飞鸟的羽毛。”
阿利斯泰尔一边说着，一边将眼镜架上鼻梁。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维亚迪安，乱蓬蓬的胡子忽然震惊地翘起。
“维亚迪安！你怎么在这里！”
维亚迪安至今要么有点吓人要么有点装神弄鬼，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无语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感觉好像要吐槽，幸好在最后忍住了，没有人设崩塌。
十几个莉妮亚走入彼此，身影重叠成一个。
“阿利斯泰尔·斯塔尔维弗，你才是后来者。我听说瑟兰德琳将你关入了塔底的净魔之地，并在周围布下了不涉魔法的天罗地网。
“你是如何在短短数小时内逃出来的？在我的印象中，这世上还没有魔法能攻破那监狱。”
阿利斯泰尔挺起腰背，结果好像闪了一下，施了一番治疗魔法才挺直。
“你的印象并无差错，星坠的精灵。那监狱是由我本人精心设计的，没有任何已知的魔法可以将其从内部攻破。
“所以，我只得编写了一个新的逃脱魔法，因此不得不花了些时间。
“话说回来，你的真面目不是那位老者吗，为何用这女孩的面容示人？还是说，此刻的模样才是你的真容？”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眼神自信明亮，若刚刚没有闪那一下还挺有大师风范的。呃呃，严肃一点。
维亚迪安轻笑着走近阿利斯泰尔。
“我是模糊幻想与现实边界的精灵啊，大魔导师。对我而言，女孩与老人，死者与生灵，人类与魔族都没有区别，全都是与梦中流光无异的虚像而已。”
“我想也是。抱有如此特质，真不知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阿利斯泰尔说着抬起手，一道丝线般纤细的火光无声地穿过空间。我反应过来时，火光已经穿透了维亚迪安的眉心，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
维亚迪安没有倒下或痛呼，只是轻点眉间的血窟。她娇小的身躯顿时成长至半人高，额上生出山羊一般的尖角，黑色的瞳孔中血光闪烁，变为猩红。
与此同时，似血似墨的暗色血雾喷涌而出，转瞬间便淹没了整个空间。我心头一紧，徒劳地瞪眼四顾，视线却怎样都无法穿透血雾分毫。
维亚迪安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时近时远，时高时低，仿佛说话的不是他，而是一群在雾中的各处的人。
“当然是不幸了，魔导师。我终究只是与你们并无二致的凡人，却又不得不与最为瑰丽的幻想与梦为伴，一再认清自己的丑陋与肮脏。”
铁钉穿肉的声音响起，让我将冰匕攥紧了几分。下一刻，血雾顿时消弭退散，眼前的景象重又清晰。
维亚迪安已经迫至阿利斯泰尔身前。不仅如此，她不知何时唤出了数只形容可怖、喷泄着暴戾魔力的黑色巨犬随侍左右，将老人团团包围。
……不过，不论是巨犬还是她本人，此刻都被闪着银白星光的锁链所缚，动弹不了分毫。这些彷佛由天上流星铸成的锁链在空中飘动浮游，末端接续在阿利斯泰尔一根竖起的指尖上。
老人挥舞着手指，浑浊的双眼在萦绕在维亚迪安身侧的符文，专注好奇的神情彷佛观察昆虫的孩子。
“竟连莉莉丝源自邪神的邪术都能模仿啊，你的魔法真是高深莫测。请容我将你送回星神的怀抱后，详加研究吧。”
伴随着阿利斯泰尔的宣告，一抹滚烫的赤色顿时灼过锁链，在瞬间将巨犬化作焦黑的余烬，更是要将维亚迪安也烧做同一下场。
但精灵的身体却再次变形变色，化作一团薄雾，脱离锁链飘飞而去。阿利斯泰尔再度翻动手掌，朝远去的雾气一指。
一个个书架上的书籍顿时活了过来，顺着老人的指引踏空而行，将雾气团团包围，夹住、封锁、挤压，变为一团由纸页、皮革与金属所构成的小小星球。
阿利斯泰尔扶了扶略略歪斜的镜框，说：
“好了，辛苦大家了，回去吧。”
这颗书构成的星球缓缓落在地上。书籍们跳动着散开，纷纷翻开自己的封皮躬身，向老人尊敬地行了个礼，各自有序地向来时的书架走去。
维亚迪安刚刚的确被这些书籍锁在了中央。但此刻书籍散开后，地面上却不见她的身影，只余一张写着工整花体字、干净平整的字条。
【你我都无法抓住一场梦】
阿利斯泰尔望着字条，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奇怪的精灵啊。当今世上除了她的契约者以外，能杀伤她的恐怕只有伊利亚一人。”
战斗告一段落，萦绕阿利斯泰尔周身的银白魔力全部收敛消弭，他又变回了一个有点邋遢的老人。
这也是个神秘的家伙。
他是西尔维娅的队友，说起话来温和平静；但他又闯入了大展览会，间接导致了佩特拉小姐的死，刚刚还杀害了许多塔内的居民。
……不管怎样，他刚刚从维亚迪安手中救下了我，应该不会再对我下杀手。在“昨天”的展会上时，他似乎想跟西尔维娅坦白点什么，却因为各种理由没能成功。
现在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向这个能一根手指将我烧成灰的人物。
“阿利斯泰尔先生，您说的伊利亚……是指神眷勇者，伊利亚·阿什沃斯吗？”
阿利斯泰尔猛地回过头，棕色的瞳孔直视着我。我吓了一跳，心跳不由加快。
他瞪大眼睛，翘起胡子，难以置信道：
“你原来不是维亚迪安的分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