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比我想象的还要脱线。仔细想想,西尔维娅和威尔逊先生也多少有点傻。这难道是当勇者的某种必要条件吗。
“不是。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阿利斯泰尔扶了扶因惊讶滑下鼻梁的眼镜。
“这个……你很自然地跟她站在一起,我就先入为主了。抱歉啊,我本来还打算看完纸条就将你烧掉的。”
我差点死了吗。算了无所谓。
我正要开口提问,阿利斯泰尔又警觉地抬起了手。
“不,不对!差点被你骗过去了,好狡猾的小子。这座星之塔内,怎么可能会有没经过治愈却又意识清醒的活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什么叫意识清醒?而且,我不是星坠城的市民,只是和同伴路过而已。”
阿利斯泰尔疑神疑鬼地上下扫视着我,招了招手。动作有点像银叶镇招揽顾客的酒馆老板。
“……你往我这儿走两步。”
我没有犹豫,顺从地走到老人眼前。反正他要杀我也就一指的事,不用大费周章。
阿利斯泰尔轻挥指尖,数以百计的感知符文顿时显形空中,将我团团包围。
它们不仅和普通的符文一样闪着带有魔力的银色光泽,还不停发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好像在彼此交流沟通。
这些小家伙小鸟一样绕着我的头、躯干与双腿飞来飞去。数秒后,它们总算检阅完毕,飞到阿利斯泰尔的耳边此起彼伏地低语。
阿利斯泰尔道:
“还真的没有被替换啊。孩子,你莫非是今天才从城外来的旅客?叫什么名字?”
“我的确在今天才到星坠城。我名叫亚当·汉默,正在和您的队友西维尔·阿斯特拉一起前往王都,沿途经过此地。”
听到西尔维娅的名字,阿利斯泰尔的眼神顿时柔软下来,乐呵呵地抚起自己的胡子。
“啊……你是那位剑圣的学徒吗?”
“我是她的朋友,是名法师。出了一些事,她现在名叫西尔维娅,也正在这座塔里,应该与佩特拉·弗林特在一起行动。”
“她……?等等,她和佩特拉在一起吗?”
阿利斯泰尔的表情大变,语气焦灼。我莫名心头一紧,某种不详的预感攀上脊背。
“是的,在五楼讨论您被绑架的事情。这有什么问题吗?”
阿利斯泰尔深深皱起眉头。
“有很大的问题。佩特拉·弗林特正准备屠城。剑圣一定会反对她的计划,却未必愿意动用暴力阻止她。
“所以一旦发生冲突,她必然会被佩特拉杀死。”
老人说的话太过异常,让我一时愣在原地。
佩特拉小姐?屠城?指的是星坠城?
……有威尔逊先生珠玉在前,我也没法自信地否定阿利斯泰尔的话。何况我跟佩特拉小姐根本不熟。
“等、等下,您说得太跳跃了。佩特拉小姐为什么要屠城?她不是星坠城的护卫队队长吗?”
阿利斯泰尔轻轻叹了口气。
“正因如此,她才会屠城。时间紧迫,我们两个法师就不要用低效的自然语言交流了。”
他伸出食指,点上我的眉心。银白色的星光浮现,顺着枯槁的手指径直冲入我的大脑。
一连串的画面、声音一齐在我脑海中涌现,以极快的速度掠过眼前。要是在现实中看到如此快速变化的影像,我一定会晕眩呕吐,但此刻却只觉得自己下意识地理解了画面的含义。
这是记忆,阿利斯泰尔的记忆。我钻进了这老人的大脑,借他的眼睛窥视着过去的世界。
我看见“自己”在满是尘埃的矿洞中坐起,看见瑟兰德琳满脸热泪地上前拥抱;我看见佩特拉复活,看见她和维亚迪安的交易与和“自己”的争吵,看见她金色的瞳孔喷吐火焰,向“我”的喉咙刺出利剑……
短短数十秒间,我经历了阿利斯泰尔的过去一年,理解了正在这座城市发生的事。
我按住因海量记忆暴跳的太阳穴,平复狂跳的心脏,望向眼前的阿利斯泰尔。
“佩特拉·弗林特……她到底已经在这城里杀了多少人……?”
阿利斯泰尔的胡子和嘴一起笑了起来。
“应该不超过10个吧。”
10个?别说星坠城了,达里安一家怕是都不止这点人。
……看来阿利斯泰尔给我的记忆只覆盖了一些重点事件,我没法完全理解他现在说的话。
“怎么可能!她不是将整座城市的活人都替换成了亡者吗?”
老人左手握拳,轻拍胸口。我差点以为他要给我比心来着。
他道:
“不,不,替换一个人的灵魂没有那么容易。被寄宿的人们的灵魂尚在,只是暂时被压制、沉睡了而已。
“你有见过所谓受到‘精神干扰魔法’的市民吗?那其实是宿主的灵魂突然冲破禁制苏醒了,而应对此事的所谓14号预案则是将灵魂重新压制起来的仪式。”
“……我明白了。但即便灵魂没有消失,要怎么将它们唤醒呢?”
“你好像已经在这塔里游走一段时间了吧?有见到胸前开了个洞的人吗?”
“有的。第二层的走廊里躺满了胸口开洞的客人……而且,我其实刚刚才和一名胸口开洞的小孩分开。这也是佩特拉的手笔吗?”
阿利斯泰尔神秘一笑。感觉有点像给小女孩看糖果的怪老头。
“不,那是我干的。你如果用感知魔法检阅过他们胸膛,就会发现那些‘洞口’并不是‘伤口’,而是一个小型的‘仪式’。”
“……用于驱散亡灵,让宿主恢复正常的仪式?”
“没错。灵魂与肉体相依,想要将两者分开,只需让司掌生死的神明误以为这具肉体已死即可。
“我施加在宿主们身上的‘仪式’会先使得他们‘自杀’,再停止他们的心跳与呼吸乃至魔力的波动片刻,最后施加一层幻术。
“如此一来,他们的肉体便会被认定‘死亡’,附体的魂体便会被迫离开。届时,‘仪式’会重新唤醒肉体的生命体征,被压制的灵魂也将苏醒。”
阿利斯泰尔说着拉低衣领,露出脖颈。那儿同样有一颗血窟窿,只不过是可爱的五角星形。
他道:
“喏,为了确保仪式能够成功将宿主复活,我还在自己身上做了数遍实验呢。”
“这样说的话,整座城市的人都有救?”
阿利斯泰尔灿烂一笑。
“没错。但如果只是靠我和我的同伴一个个救人的话,佩特拉很快就会发现,并将计划中止。所以,我刚刚正打算去星之塔的核心那边,借用它的无穷魔力一次性净化全城的市民。”
我回顾着魔法的知识,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您要对整个城市施法?就算核心的魔力是无穷的,汲取这些魔力也需要很长时间吧?”
“嗯。所以我会直接引爆核心,强行让它释放所有魔力。”
星之塔辉赫的、照亮半个夜空的光彩浮现在脑海。
“引爆那种规模的魔力?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阿利斯泰尔摸着自己的胡子,道:
“嗯,当然了。仪式会让宿主们驱散附体的亡灵,但也会让你和利昂内尔这种活人灵魂离体而死。到时,你们得快点跑出城市,离开爆炸范围。”
“……我说的是,要由谁来引爆魔力呢?有远程操纵的方法吗?”
“呃?没有,星之塔的禁制可是很全面的。不过没事,我会亲自去引爆它。”
……这样啊。阿利斯泰尔要牺牲自己吗。
我看着老人,一时有些动摇。他倒是再次露出轻快的笑容。
“别沮丧,少年,我有许多尚未研究清楚的问题,早就想去问问星神了。比起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绕开佩特拉的防卫。
“你看,她一得知我逃脱,就在整座塔的范围内施展了复现魔法,让我无法离开塔……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原来如此……这复现魔法是由佩特拉布下的啊。
“去找西尔维娅吧。她一定能赢佩特拉。”
“的确得去找她,单论正面战斗的能力,她仅在伊利亚之下。但那位剑圣面对佩特拉时总有些脆弱,很可能会不战而溃,最好不要抱有太多期待。”
“西尔维娅才没有那么优柔寡断。”
阿利斯泰尔无奈一笑,让我更加火大。
“但愿吧。好了,我们抓紧离开吧。别让佩特拉发现了。你会什么魔法?”
我正要回应,却被一声兴奋的娇喝吸去了视线。
是卡莉斯塔。她正从楼梯上匆匆而下,向我招手。
她没去找佩特拉吗?居然回来了啊?
“亚当!还活着啊太好了!我带来帮手了!”
帮手……?
我看向楼梯尽头的石门。佩特拉·弗林特从中走出,身上的银甲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