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斯塔急匆匆地跑在最前面冲下楼梯，裙摆舞动。加雷斯随侍其侧。
佩特拉·弗林特没有动。她站定在石门前，立在楼梯的最高点，金色的双瞳扫过偌大的图书馆，淡然散漫的表情像牧人在检查自己的羊群。
嵌于墙上的火炬熊熊燃烧，喷吐的火舌将她的半张脸映成炽烈的橘色，也让另外半张显得格外昏沉。
她没有再释放那股足以令凡人窒息而死的威压，我却仍旧呼吸一滞，握冰匕的手不住颤抖。
一只粗糙的手隐秘地敲了敲我的手背。
是阿利斯泰尔。他的两手明明都放在身前，此刻却在用第三只手碰我。
他没有动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放在我身上。不过，他的声音却在我的耳边响起。
“张开手掌，拿好这个，去0528室。待它为你打开重重门禁后，你会看见一颗比太阳炽烈、比月亮皎洁的光球，那就是星核。
“然后，你要将它对准星核。这样一来，星核将在十五分钟后被引爆。之后，你不用吸收魔力布置仪式，只要全力逃出爆炸范围即可。”
我小心地张开手掌，接过一个冰凉光滑的短筒。不到一小时前我才见过这种玩意，是望远镜。
至少要阻止佩特拉继续用星之塔行恶……是这个意思吧。
我攥紧这个有些沉重的短筒，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一步，一边寻找图书馆的其他出口，一边拼命回想0528室的位置。
卡莉斯塔已经跑至楼梯的一半。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朝我挥手。她矫健轻盈的脚步踏在楼梯上，发出轻响。
“怎么了怎么了发什么呆？见到圣女大人就这么开心——”
“圣女大人，危险啊！”
卡莉斯塔清脆的嗓音被加雷斯的咆哮打断。
独臂男人没有拥抱的能力，只能高耸着肩膀撞上少女。卡莉斯塔身体轻盈，跌跌撞撞地跌倒在宽阔楼梯的另一侧。
而冲到她原本位置的加雷斯，则被银白的巨锤砸碎了胸膛。他的腰部以上在冲击下炸裂，鲜血与碎肉四溅，仿若熟透的浆果怦然坠地。
携着半截森白脊骨的下半身摇晃着走了几步，倒在卡莉斯塔的面前。圣女呆然地看着眼前的血泊，樱色的嘴唇颤抖不止，却说不出一句话。
佩特拉提着收回沾血的硕大铁锤，径直走向圣女。我和阿利斯泰尔此时才反应过来，一同抬手攻击。
撕裂维亚迪安眉心的火柱携着雷霆之势，再度激射而出，而且这次是七柱齐射！
佩特拉的左臂龙蛇飞舞，轻描淡写地弹开火柱和我的冰锥，右手则砸下重锤。
“轰！”
沉闷的炸裂声再度响起，楼梯被轰出一个空洞。
在那之前，卡莉斯塔似乎朝我看了一眼。但未等我看清，她漂亮澄澈的碧眼便消失湮灭在铁锤下，和那身纹饰精致的长裙混在了一起。
佩特拉抬起铁锤，第三次锤下，将圣女尚在抽搐的身体砸扁成肉泥。
血迹粘稠，半只耳朵黏在了铁锤上。不知是为了示威还是单纯觉得烦扰，佩特拉随手将铁锤轻抵在台阶上转动。于是仅剩的耳朵也成了泥状。
她站在两具尸体前，高昂头颅，喷吐着金色怒焰的眼眸投向我与阿利斯泰尔，信步走来。
某种古老蛮荒的气息席卷而来。坚硬的足甲与台阶相撞，沉闷的钝响和着铁锤的余音在图书室内回荡，仿若擂动的战鼓。
我反复咬破咀嚼舌尖，任由刺痛和血腥味漫开，可来自本能的寒意却依旧飞速膨胀。
胃部痉挛发胀，双腿不住颤抖。
……该死！撑住！不就是个勇者吗？怕个屁啊！
耳鸣声中，我榨出最后的魔力，麻痹自己的大脑，总算颤抖着抬起了冰匕。
阿利斯泰尔的低语再度响起。
“少年，不要恋战，撤退也是一种勇气。快逃，我会拖住……”
和上次一样，阿利斯泰尔并没有开口，但现在却被打断了。
“别妄想了，阿利斯泰尔。你还有亚当，全都要留在这里。”
佩特拉的声音依旧沉稳平静。接着，她的身形忽然晃动，宛若被石头击碎的水中倒影。
我尚未理解情况，阿利斯泰尔胸前已然光芒环绕。房间四处的魔晶和黑曜石顿时收拢聚集，一面高大的巨盾腾地而起，护在我们身前。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锤击声爆鸣！看似坚不可摧的巨盾顿时龟裂变形，一道道裂纹赫然显出，眼看就要完全崩裂！
我汗毛竖起，迈开双腿向左一躲。与此同时，巨盾应声碎裂，佩特拉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盾后，染满鲜血的巨锤闪着猩红的光。
这个距离……躲不开了！
我呼吸一滞，心脏几乎惊得停跳。不过，一股柔顺的力道恰到时机地扶上了我的腰。
眼前光芒流转，景象变化。再次稳定时，我发现自己和阿利斯泰尔已经到了图书馆的另一端，躲藏在书架后。
是威尔逊先生也用过的小范围传送魔法！是高阶法师控制战斗距离的最佳手段。
不仅如此，披在我和老人身上的空气也在他的魔法下变形变色，将我们的身形隐去，与书架、地面与墙壁融为一体。
我没时间享受劫后余生的庆幸，焦急地扫视周围。阿利斯泰尔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朝某个方向眨了眨眼。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距离这儿数个书架的图书馆角落。
在图书馆，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但米白色的“现代”星之塔却已在这段时间将它同化侵蚀，使得原本无门的墙壁上多了一扇门。
我心下一喜，正要冲去，不远处却忽地传来重物破空的呼啸。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只感觉冰凉的金属贴着头顶划过，刮得我后脑生疼。与此同时，书架炸裂粉碎的巨响在耳边轰鸣，温热黏腻的血迹溅上我的脸颊。
……该死，发生什么了？
我匆忙抹掉溅入眼睛的血，透过暗红的视野望向周围，惊得说不出话。
整个图书馆内，所有这些两人多高的书架，都在瞬间被重锤拦腰砸断，如同遭逢雷击的枯木一般歪斜而立。断裂的木材与书页散落满地。
造成这破坏的硕大铁锤就落在我的身旁。阿利斯泰尔躺在铁锤下，腹腔被砸做肉泥，单薄干瘪的身躯风中枯叶一般颤动。
佩特拉正站在铁锤旁，俯视着濒死的老人。
她根本没打算找我们的位置，直接靠破格的暴力将我们、以及整间图书馆一齐破坏了……！
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可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被萦绕佩特拉的威压死死掐在原地。
然而，佩特拉却并未像对待卡莉斯塔一样立刻将阿利斯泰尔彻底杀死。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眸竟又泛起了蓝色的光泽。
一抹含混不清的色彩掠过她的脸庞。
“阿利斯泰尔，我不懂。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喜欢星之塔，星坠城吗？”
阿利斯泰尔的嘴唇动了动，在含混的嗬嗬声中吐出一团鲜血。
我以为他要对佩特拉说什么，但反而是我的耳畔响起了他的声音。
“好机会，快逃！”
这一声呼唤如平地惊雷，让我被紧紧缚住的身体忽然轻快起来。我站起身，拔腿就要跑开——
——然后，被佩特拉反手扼住了脖颈。
她毫不费力将我按在地上，动作利落如同料理死鱼的大厨。我拼命挣脱，却只是徒劳地看见她再度举起了重锤。
终究是……没办法啊。
我闭上眼睛。铁锤划破空气，发出骇人的呼啸。
“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出现。相对的，金铁碰撞的巨响爆发，掀起一阵狂风，逸散的冲击甚至刮起了地面。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疑惑地睁开眼睛。
西尔维娅半跪在我身前，双手横握细长的冰剑，将庞然的铁锤硬生生拦在半空。她没有看我，而是头也不回地望着佩特拉。
她轻轻开口。
我本以为会听见她与威尔逊先生战斗时用的冷峻声线，可传到耳边的，却是一句虚浮、近乎于恳求的柔软话语。
“佩特拉，停手吧？你其实也不想这么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