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战士,佩特拉与我相反,长于防御而非破坏。
她精通百般兵器,但到头来称得上顶尖的只有锤和盾,要么太过迟钝要么只能用于保护;她的徒手技术也大多以制服、击昏而非击杀为目的。
她毕竟是个温柔的人嘛。和虚荣的我不同,她踏上旅程是为了悼念故乡和家人这种温暖的理由。
前世就觉得了,被她认定为朋友或家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所以我才会缩在被窝里,反复玩她一个人的线好多遍,弄得到死前都没能体验完游戏的全部内容。
……可为什么呢?明明被她打已经是数分钟前的事了,针扎般的疼痛还是搏动不息。
我现在正在五层的走廊上。所以,即使从逻辑上来讲,我刚刚也确实、姑且离开了净魔室。
但那绝不是逃走什么的。我并不担心佩特拉继续对我做什么,即使是梦中也不可能啦。只是屋里太沉闷,我想要出来转一转透透气而已。
不,仔细想想,那一拳说不定也是刚刚那个噩梦的一部分呢。
真奇怪,我明明不是常做梦的人啊。或许正因如此,像在净魔室里那样偶尔打个瞌睡时,梦到的东西就会特别荒谬。
光是佩特拉屠杀了六万多个市民,并且在筹备渗透他国就够怪了。不仅如此,阿利斯泰尔那股熟悉的魔力都出来了,刺激得我鼻子发痒,不得不恢复意识。
很离谱吧?虽然我很想他,但阿利斯泰尔毕竟已经死了。
死者是没法复活的。这就像佩特拉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一样,都是天翻地覆、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的铁律。
而且你看,塔里的状况也明显不对啊。
光滑干净的黑曜石墙变成了乡下常用的红砖墙,宽阔的走廊变得狭窄,稳定明亮的魔晶灯也变成了可能会被吹灭的火炬。
完全不对劲到家了啊。
电影游戏里不是常有那种桥段吗?主人公在远房舅舅留下的遗产大宅里睡着,结果发现自己在梦里回到了过去。
所以……所以啊,无论是净魔室里的对话和谋杀,还是眼前正准备处刑小孩的代表团成员,一定都是梦的一部分而已。
成员一共有……男女二人,是我在净魔室内姑且击昏了的那两名。男方穿着一身午夜蓝的高领及膝长礼服,裁剪修身;女方则身着一件合体的高腰长裙,裙摆优雅地垂至脚踝。他们站姿凛然,流露出与华贵衣着不符的干练。
两名男女将一名小女孩拦在了走廊的一角,手中的剑刃闪着寒光。女孩瑟缩着,紧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熊布偶。
走廊上明明有很多路人匆匆而过。可这些路人既没有上前阻止也没有恐惧地跑开,像是根本没看到行将发生的暴力一样。
不过,不过啊你看,男人握剑的正在颤抖。他肯定也和我一样混乱呢。
“布琳,等等,真的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她看着才8,9岁啊,关起来就好了吧。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吗。”
布琳冷冷地扫了一眼同伴。
“伊索尔德,你认识艾洛蒂吗?”
伊索尔德的表情有些困惑,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在这时提这个名字。
“艾洛蒂……?我当然认识,她常在弦月区拉手风琴,我听过好几次。”
布琳举剑,用透着寒气的剑尖指向女孩。女孩仓皇地向后退去,可踉跄地走了几步后便被坚实的墙面拦住。
布琳道:
“这个就是艾洛蒂的容器。你要我放她一马,所以是想让艾洛蒂死?”
“我才没那么说!但是……”
“但是什么?我们刚刚不才看着那名莫德兰的法师去死吗?我们用的不也是别人的身体吗?怎么,换成小孩子就不行了?”
伊索尔德的脸色因羞愤窘迫涨红。他似是想要反驳什么,最终却哑口无言。
布琳冷峻的眼角稍稍放下,叹息似道:
“如你所说,我和塔边弦月区的孩子们关系很好,所以才要动手。闭上眼吧,这次就由我来好了。”
伊索尔德沉默了。他看着小女孩攥起拳头,闭上眼睛。女孩似有所感,蹲下身子,将头深深埋进了小熊里。
布琳手腕轻轻转动,剑芒划过女孩的身体,停在她白皙柔软的脖颈上。她的佩剑非常锋利,仅仅是侧抵在肌肤上,就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猩红的血珠顺着银白的剑身滑落。
“按队长的说法,刺这里就可以了吧……”
布琳自言自语般低喃,手臂肌肉鼓起。我握住剑身,将这凶器折断。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梦中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感到混乱的时候,只要用力掐自己的脸就能分清真伪。
所以,我没有用魔力防护掌心,任由剑刃划开自己的皮肤与肌肉,细细感受掌骨与铁器摩擦的感觉。
啊啊……很疼啊。
布琳猛地抽出断刀,后跳至走廊中央,和我拉开距离。伊索尔德虽然刚刚还在犹豫不决,此刻也退到了同伴身侧。
我随手扔掉断剑。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我蹲下身,平视颤抖的女孩,轻声道:
“你好,我是西尔维娅。你叫什么?”
“……莉、莉妮亚。”
莉妮亚……丝线的意思吗。起这个名字时,她的父母怀抱了怎样的寓意和期望呢。
“莉妮亚,不用怕了。我是勇者,我会保护你的。”
没错。我是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
我已经努力让声线温柔,可还是带上了难以避免的疲惫。莉妮亚的呼吸多少平稳了一些,可她又旋即瞪大了漆黑的眼睛。
“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要赶紧回去,救……”
小女孩的颤音被破空的爆鸣截断。
我反手握住直刺自己脖颈的箭矢,站起身,望向手握长弓的布琳,持剑蓄势的伊索尔德,以及面向我拔出各色武器的十几名“路人”。
我凝出冰剑,想要恶狠狠地放两句狠话,但一想到他们都是佩特拉的朋友,就一下子没了气势。
“记得是布琳小姐?我不想动手。请你……请大家放下武器吧。”
布琳没有回答。
她紧盯着我,口中高叫道:
“找到剑圣了!伊索尔德,巴里克,你们去通知队长!其余人和我在这里拖住她!”
伊索尔德和巴里克立刻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转身冲向走廊两侧。与此同时,呼啸的箭矢与魔法朝我席卷而来。
我一手抱起莉妮亚,一手击落这些干扰,随后先跃至左侧击昏伊索尔德,再跃至右侧锤晕巴里克。
其余护卫队员发现了端倪,紧张四顾。我等待片刻后,他们总算再度将视线锁在了我身上。
他们很紧张,面色都白了几分。我赶紧放轻语气,继续道:
“没事的,各位,我并不想下重手。我知道你们也有苦衷,但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的,大家先冷静一下吧?”
我的声音顿时被怒吼淹没。
“别怕!她再强也无法拦住我们全部人,一齐上!我们的家人还在地下等待呢!”
“不能给队长添乱……!”
“没错,杀了她!夺来那个女孩当人质!”
护卫队的咆哮在走廊中回荡,饱含着杀意的刀剑魔法袭向我的身心。我抚上莉妮亚的眼帘,请她合上双目。
……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轻轻将莉妮亚放回地面,如此对她说。
脸上的血痕隐隐作痛,那是布琳箭矢留下的战果。护卫队们或仰躺在地面上或被砸进墙壁中,全部失去了意识。
莉妮亚面色苍白地指着我的刮伤,喃喃道:
“姐姐,你的伤口……”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引动治愈魔法,抚摸脸颊。
首先要将莉妮亚送出塔。
但那之后……要怎么办呢。
“不要紧,很快就会好。你没有哪里受伤吧?”
“没、没有。但是,亚当他……”
意料之外的名字在耳畔响起。
“亚当?你见到亚当了?”
“是的!他在四层!他……”
莉妮亚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哭腔。听她断断续续地解释了一切后,我拔腿奔向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