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下剧痛和越发难抑的疲劳，小心地引动魔力释放龙威，强撑着挺起身子。不加控制的威势震荡开来，顿时将格里芬甩开，将围攻的护卫们击昏击晕，尚能站立的数人也面如金纸，垂下武器。
治愈魔法……用是用的出来，却总觉得效率大不如前，修复极慢。体力随着血液不断流逝，很快便将告竭，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分出胜负不可——起码要将魔王逼至城外。
我思量完毕，挤出全力高喝一声，想要告诉身体自己尚有余力，于是身体竟真的轻快起来。我双眼紧紧盯住魔王，大步向他奔去。
魔王脚步极快，如同蝙蝠老鼠一般灵敏。我紧随其后追击不止，咆哮着攻击他，却总是让他在最后一刻躲开反击，让自己徒增伤痕。但他也被我逼得无法进攻城市，只得步步倒退。
人群奔逃四散，不时与我擦肩而过。幸好魔王忙于纠缠我，无暇伤及他人。
月亮星辰镶嵌高天，明亮得不成样子，童话般皎洁璀璨。我和魔王混战一团，穿过贵族居住弦月区，穿过青石遍布的集市区，穿过宽阔的城门大街。
心肺熔炉般燃烧不息，彷佛随时要爆炸一般。脚下变得越来越沉重，耳畔耳鸣嘶吼，让我不时觉得自己行将倒下。但每逢此时，眼前便恍然飘过壁炉中的火光，母亲温和的面容，同伴与市民们的笑颜——以及渺远璀璨的星光。于是我便又生出了力气，继续追击魔王不休。
然后，魔王终于露出了疲态。
在高耸的城门前，我又一次追上了他挥出爪击；他又一次躲开了攻击飘向城外；可这一次，他在躲避后却身形一滞，短暂停留，没有及时跳开。
我抓住机会，长啸一声，全力冲出加速，将魔王扑倒在地。他发出一声痛呼，我则死死将他扼在地上，挥起另一只手，要砸烂他的头颅。
可这时，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忽然跃动跳起，离开魔王的身躯，化作两团光芒远去。我这才发现压在身下的竟是一名重伤的少女。
……该死，他逃了！那双眼睛才是他的本体。
我放开少女随手施了个足以保住她性命的治愈魔法，接着全神盯住蓝色的光点，狂奔而去。光点闪烁，移速奇快，我全速追赶，不容它远离半步。
眼前渐渐昏黑，体力濒临极限。等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跨过了城外荒野道路，来到了一座熟悉的小村庄。
我不由一怔。
我过去来过这里吗？是小时流浪时来过吗？冬日夜色下，每个村庄的街道看起来都一样冷峻，窗内的炉火又是一样的温馨。小镇祥和静谧，似乎全然没有被紧张的战事影响，遗世独立。
好奇怪。太奇怪了。
不，不对。这地方乍看之下颇为眼熟，但却在细节处又隐隐有所不同，怎么看怎么陌生。好像长夜结束、在黎明恍惚半梦半醒时，尚未结束的梦中的朦胧场景。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色如水，只有我身上流血的声音在滴答作响。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街角，打断了我的沉思。
她遥遥望了我一眼后，跑过转角。那是个小女孩……看着像是艾洛蒂，可我又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同。
艾洛蒂怎么会在这里？无论如何，魔王就在此处，她很危险。
念及此处，我竭力迈动沉重的双腿，奔向那女孩，要将她护住、带回城市。眼见就要抓到她，一抹绿色停在眼前，拦住了我。
我努力睁开昏沉、血色的双眼，凝神看向前方。
母亲站在眼前，脚边月色渐渐暗淡，彷佛要流回天上。她面色似忧似喜似怒，目光沉静地看着我，竟与初见那日有些相似。
我再度试着开口说话。尽管因疲劳和伤势而断续，但我这次竟真的说出了话。
“母亲，您……何时回来的？魔王……魔王就在此地，请您先退下吧，我来……对付他。”
母亲摇摇头，说：
“魔王不在这里。魔王已经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
母亲的语气严厉却又含着温柔，让我一时回到了小时与她学习的那些晚上。我的头忽然痛了起来，只觉得有大片的记忆在脑中旋转，翻滚。
魔王死了？怎么可能？
“不，不对，您搞错了。我刚刚分明看见他……他在城中逡巡破坏。您快些让开，艾洛蒂……那个常在塔下走动的小女孩，就在这里，我有些累了，得趁有余力尽快找到她才行。”
母亲叹了口气。她看着我，眼上不知为何蒙了一层薄雾。
“你看到的不是艾洛蒂，她早已不在这里。”
艾洛蒂不在这里？可我刚刚亲眼见到了她。
母亲，好奇怪啊，您究竟在说什么？今晚的一切都好奇怪啊。
我心下迷乱震撼，不由起身四顾。家家户户炉火燃烧，温馨可爱，灼得我思绪翻涌。
不知怎地，我忽然觉得母亲说的可能并不是谎言。
“那……那就当是这样吧。那，那么母亲，我们快些回城吧。魔王攻破了防护法阵，我们得在阿利斯泰尔回来前守住城市才行。”
母亲忽然走上前，抚摸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传到脑海，我只是越发焦躁不安，甚至有莫名的恐惧爬上脊背。
不行，不能继续在这儿待下去、继续与母亲谈话了。我得赶紧回到星坠城，回到护卫们，回到弟弟身边才是。
不然……不然就再也回不去了。该死，我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念头？
我颤抖地想要迈开脚步，却觉得双腿灌铅一般沉重，动弹不得分毫。我越发恐慌，忙在地上折断前爪，靠着疼痛取回了一点力气。
好了，这样就可以动了。大家，再等一下，再等一小会吧，我马上……我这就回去……
母亲说：
“佩特拉，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你做了太多，该休息一会了。”
“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能休息？现在正是危难之时，我得立刻回到星坠城——”
母亲低垂下头，说：
“回不去了。我们都没法回去了。”
没法回去了？怎么会呢？请您不要说笑了。
我们在城内住了这么久，每天日出时都看着它在晨曦中苏醒，日落时看着它在余晖中安然沉睡，如此都已过了十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就回不去了呢？
我转过头，望向城市的方向。
您看，您看看呐，星核果然在如常亮着呢。
您看，它已经在这片荒野上屹立了两万多天，日夜不息地照拂四方，是连您这精灵都要艳羡的永恒之物。我还好好地该死地苟延残喘着呢，它怎么会——
星核忽然闪烁了一下。我愣愣地看去，却见它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辉，将整片荒野的夜色照成了白昼。
接着，它离开原位，冉冉升起，流星一般逆飞向漆黑的天幕。冷冽的晚风吹过，将寂寥的草地卷得沙沙作响。
混乱的记忆渐渐明晰，一个念头蓦地出现。
啊啊，对了，是这样啊。
星坠城已经不在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