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颤仪!”
“快!血压掉了!”
“大出血,找不到出血点……!”
仓皇急促的颤音在耳边萦绕,我第一次听见妈妈的声音如此慌张窒息。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景象恍惚出现在眼前。
浅绿色的树脂地面上全是医生护士们杂乱无章的血脚印,浸透鲜血的床单杂乱地散落满地。
心肺机、除颤仪都被推到了手术床边,电线和管路在地上藤蔓般紧缚交错。医疗垃圾桶已经被用过的纱布、棉球、注射器塞满溢出,一个不锈钢托盘掉落地上,沾血的手术剪和镊子横卧,在无影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双手颤抖,不由得松开剑柄。于是,手术室的幻象与母亲的尖叫随之消失……我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夕阳的余晖温暖柔和,身下的床单柔软舒适。
我的心脏狂跳,满头冷汗,死死盯着眼前的剑刃,刚刚的幻觉在脑中挥之不去。
不,不对,那不是幻觉,而是预言或者正发生在别处的景象。
维亚迪安说,母亲需要帮助时,这柄伊利亚的剑——游戏里一般称作勇者之剑,便会提醒我。
是这样吗,女孩的手术会失败啊。“幻觉”中的妈妈非常紧张,濒临崩溃,恐慌地如同落入洪水的孩子。
她向来对自己要求都很高,在父亲死后更是全心全意专注在了事业上。手术失败,女孩重伤或者死去后……妈妈会怎么样呢。
我摇摇头,将凄惨的想象驱除脑海,小心翼翼地再次握上剑柄。狂乱的幻觉再次呼啸,但这次我做好了准备,稳定住了心神。
剑似是感到了我的心意,竟节节缩短,变成了方便自残的长度。但光是看着明晃晃的刃部,我就双手一软,无法用力。
于是,我只好将剑平放在床头柜上,用重物压好,然后解开衣服微微蹲下,将自己的胸膛抵上剑尖。
锋利冰凉的触感蔓延全身,令我不由汗毛倒竖。我闭眼咬牙,向前一撞,任由剑刃刺入胸膛。
……
预想中的痛楚没有爆发。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轻轻浮起,在病床上漂浮,身体轻盈强健得平生未见,某种蓬勃的力量流遍了四肢五骸,让我舒适幸福得几乎要高声长啸。
褶皱斑驳、沾着点点污渍的旧床单,堆满床头的书籍和水杯,墙壁上磨损透明的紧急呼叫按钮……这些平常的事物此时都泛着温暖的光芒,彷佛蒙上了一层童话电影的滤镜。
我心思一动,向着床单上一处红棕色的污渍伸出手。污渍似有所感,竟瞬间消退,床单变得洁净如初。
好厉害……!感觉什么都能做的到!这样一来就能帮到妈妈了!
我正兴奋喜悦之际,走廊内又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我抬眼望去,是另一名帮助治疗小女孩的医生。
她快步掠过门口,神情焦急,无疑是在去手术室支援的路上。
我来不及多想,脚下生风,飘在空中飞到她身旁,想要细问两句。可是,她却毫不停滞地擦过我。
不仅是她,走廊内明明有许多路过的病人与医生护士,却全都对我熟视无睹。看来这状态下,别人大概看不见我。
兴奋感顿时消散了三分。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呀,那样妈妈就会第一时间明白帮了她的是谁,说不定还会开心地抱上来呢。
……算了,无所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
我驱散杂念,紧跟在医生身后穿过走廊,爬上层层楼梯,来到手术室前。
手术室前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显示着“手术中”三个鲜红大字的电子屏高悬门框上方,如同将落未落的断头台。一名中年男人在红字下房门前不停徘徊踱步,身披的毛衣与面容都皱成一团。
见医生过来,男人立刻迎上前,颤声道:
“大夫,我的女儿到底怎么样了?不是说三小时就能结束吗?现在……”
“术中忽然开始出血,我们已在全力抢救,抱歉。”
男人如遭雷击,浑浊的眼中渗出泪水。我死的时候,妈妈会不会露出类似的表情呢。
医生不再停留,快步走入一侧的更衣室。我读过很多遍医院的科普小册子,知道她将在那里换上专用的无菌衣物和拖鞋,洗手消毒,做好手术的准备。
我心念一动,将自己身上的可见可不见的细菌污垢尽数洗净,随后眼睛一闭,径直走向紧闭的手术室门,幽灵般穿透过去。
我睁开眼。身前的情形与“幻觉”中的一模一样,但多了一分幻觉没有的气味与触感。
门口附近,酒精、碘伏、过氧水的味道萦绕不绝,冷峻如刀。我向着手术床走了两步,淡淡的血腥味和电刀烧灼血肉的焦味顿时涌入鼻腔。
杂乱的仪器包围下,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浮肿苍白的身体抽搐不止。远看过去,她比起人更像一块切割不齐的生鱼肉。
死亡在此处获得了具体的气味和形体。
恶心感在胃中翻涌,寒意直冲脊髓。获得奇异魔法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
我……我以后也会变成她这样吗?我为什么没有请维亚迪安治好自己呢?不,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还没怎么用魔法,应该不用付出太多所谓的代价……
母亲的怒吼在耳边爆发,打断了我的思绪。
“血库到底怎么回事?!血怎么还没到?告诉他们这是救命的!有多少血浆血小板全部送过来!还有再给我一支肾上腺素,快点!”
她就站在床边,声音暴怒却又无助,美丽柔和的双眼颤抖不止。她拿着大块的纱布紧按在女孩的伤处,但猩红的血迹几乎是瞬间便浸透了整块布匹。
“快点啊你们聋了吗?肾上腺素!”
妈妈焦急地高声怒喝,一位护士怯生生地走上前。
“肾上腺素已经没有了,而且……”
她顿了一下,指向一旁的仪器。上面只有一条死寂的直线。
“而且血压与心率,都早已没有了啊……”
“那就再把除颤机推过来再复苏一次!快啊!”
监控仪持续而刺耳地警报着,母亲的吼声显得徒劳无益。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呼吸沉重不堪。
母亲抬起头,看向助手们,眼中的焦躁化为绝望。她看了看床上的女孩,缓缓松开了手。
我扶起她的手,重新按在女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