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是我特意物色的。
它不仅离竞技场够远，而且在这冬日都葱葱郁郁枝繁叶茂，在干燥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喉咙火辣辣的灼烫，浓郁的腥香蔓延开来。沉重如铅的疲惫感流遍四肢五骸，心脏因生命的流逝越发兴奋，久违地剧烈跳动起来，让我不由想起了以前的事。
……呸，真不吉利。好不容易幸运地保有记忆轮回转生，我这次才不会重蹈覆辙。
我驱散杂念，深而缓地在自己吐出的大片血泊中呼吸，直到疼痛渐渐消弭，转为安稳的虚脱感。
我坐起身，在树荫中估摸着自己的时间。
嗯，刚刚那么一下大概也就用了一俩礼拜的寿命吧，作为赢下伊利亚的代价已经很便宜了。反正寿少不压身，我反正怎么都能撑过裁决，跟亚当坦白了事。
嘛他本人可能会有点不高兴，所以还是打扮下再回去吧。首先擦干净嘴角的鲜血，再用治愈魔法稍微回点血，让脸色好看一点，等不头晕以后再回去。
我学着小猫抹了抹脸。移开手臂时，我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亚当也好好地站在了我面前，正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等会。
我咽了咽口水站起身，假装脚边的迷你血泊不存在，欣赏起头顶的树叶。
“哎呀这树冠真好看啊，竟然是绿的耶。天空也是蓝的耶。哇居然还有太阳，真有……”
亚当道：
“西尔维娅。”
我老实低头道：
“对不起。”
我架起心之壁，等着亚当骂我几句，并稍稍抬眼偷瞄他的表情。
亚当眉眼低垂，并不愤怒，倒是显得有些寂寞。沉默数秒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扶额道：
“你在赛前就先偷偷激活了符文，以方便在战斗中随时使用……是这么回事吧？”
哎呀看起来没有在生气。
我没出息地壮了胆子，点点头，无奈辩白道：
“是的。这也没办法嘛，伊利亚虽然傻但毕竟很强，不付出些代价实在无法稳定取胜。”
亚当道：
“我明白了。有些情况确实难以两全，所以我不会要求你永不使用第五符文。
“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下次想要用的时候，一定要先和我商量。”
说着，他举起不知何时挂在胸前的吊坠，认真道：
“作为交换，我向这枚吊坠起誓，会竭尽所能，替你补上你所缺的力量，让你再不必伤害自己。可以吗？”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我不打算让亚当——不，让任何人因为我陷入险境。不过反正主动权在我，到时候大不了说个善意的谎言。
我点了点眉心，向自己从没信过的神明起誓。
“好的，我向星之神起誓。不过，你原来有信仰呀？那吊坠里面是哪教的神像？”
听到我向神起誓，亚当的表情有点微妙。但这人立马意义不明地微笑了一下，让我有点发毛。
他举起吊坠，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道：
“我没信仰啦。这里面放的是我在教堂时托画师先生画的、最重要的人的画像。要看吗？”
咦？最最最最重要的人……？
我一下子精神起来，腰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只有心脏跳得越发急促。不是我这啥反应？又不是第一次被他告白了怎么突然这样。冷静一点啦！
而且他最爱谁喜欢谁是他的隐私！不是我能决定也不是我这个将死之人应该在乎的事！
……但是，稍微看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我吞了吞口水，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吊坠飘来飘去。喂别晃，你是在逗猫吗。
“要看。”
亚当笑了笑，将吊坠上的金属盖打开。一张迷你画像顿时出现在眼前，个中人言笑晏晏，正是艾米丽和克拉拉阿姨。
也是啦。
待会造个冰球，把地上的血黏上去做个红鼻子戴上吧。
思忖之际，亚当将吊坠翻转过来，打开背面的盖子。
一名少女从吊坠中跃出，微笑着歪着头，一双钴蓝色的双眼在穿过树荫的阳光下格外明亮，与我对视。
……真是的。画得比卡莉斯塔的肖像滤镜还重。
“回去吧？第二场要开始了。”
亚当合上吊坠，向我伸出手。
……
回到观众席时，竞技场的欢呼声已经平息下来，第一轮互斗的余波渐渐散去。小贩们趁此良机推着小车在走道间叫卖小吃和酒，观众们兴致勃勃的彼此交谈。
沙地内，伊利亚早已苏醒，满脸的不甘心，坐在角落里龇牙咧嘴的可怜样子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嘛最好别被他看见。
艾琳娜也入了场，一袭胜雪的白裙花朵般绽在沙地上。她在勇者像前沉静地闭目养神，一点没有平常风风火火的姿态。
黑衣的侍从们在两人之间穿行走动，清理我和伊利亚互斗留下的血肉断冰，同时引动魔法，升起一个个星罗棋布、黑白相间的木台，将一本本厚厚的大部头放在台上。
待我回到观众席的角落内坐好，新场地的布置也宣告完成。侍从们全数撤去，只留艾琳娜与伊利亚两人在众多书台的两侧遥遥对峙，像是国际象棋中的两方国王。
坐在一旁的卡莉斯塔凑了过来，碧绿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小西，没事吧？打完后为什么突然就走了？竟然不说点类似‘不支持我的混账们看见了吧！’‘废物勇者回家吃奶去吧’之类的话？”
我弓起指节，轻敲了她的额头一下，吓得她当场后退了半米。
“只是临时有些事而已，而且我在你心里这么粗鄙吗。比起这个，加雷斯人呢？”
卡莉斯塔指了指沙地。
“他下去了。第二场选中的‘裁判’就是他哟。”
“嚯。运气不错啊。”
按照格雷戈提供的规则，“知识”的裁决需要一名裁判。这个位置本来是要由伊利亚方面指定的，但在艾琳娜的据理力争下，变成了从我方的支持者中随便挑一位，以保证公平。
谈话间，沙地中响起第三个脚步声。我探头望去，见加雷斯已经披着一身深蓝色的修士服，大步进入场地。
伊利亚愤然从地上站起，艾琳娜亦是平静地睁开双眼。两人向对方走去，钢甲与白袍彼此接近。
虽然现在说各方面都有点迟了，但不愧是官方推的情侣啊……真有感觉。
伊利亚和艾琳娜在沙地中央停下。
加雷斯走到他们中间。他深邃的眼眸穿过结痂的疤痕，望向自己那过目不忘的弟弟。
“‘知识’的裁决即将开始。按照规则，勇者大人，请您先选择试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