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晴朗。西尔维娅伸手遮在额上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拎起格雷戈的脖颈，抛小鸡一样将他抛去了场外。
观众席……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的，都升腾起了嘈杂纷乱的人声，欢呼、嬉笑、辱骂、哭泣混成黏黏糊糊的一团。怀疑与谴责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袭来，切在我身上。特意订制的鲜亮银甲已经满是尘土与凹痕，闷得我燥热不堪。
好，结束了。
我竖起佩剑，准备自刎。然而西尔维娅又是一剑敲在我的腕上，震得神经酸麻，剑也随之脱手，坠落在地。
她又用剑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
“停手，伊利亚，你难道看不见诸位市民期待的眼神吗？最后一项裁决还需要你参加呢。”
我难以置信，愣了愣道：
“已没有继续进行比赛的必要了吧。我败了两局，该接受制裁了。”
西尔维娅摇了摇手指，道：
“败的是格雷戈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龌龊，我们之后会让他把一切和盘托出。
“至于你，虽然也被玩弄得够呛，但在尚未给出答案时便被打断了，根本没有落败吧？”
我被这轻浮的说法引动了怒火，提高声音道：
“在过去的裁决中，格雷戈搜集了许多受审者行恶的证据。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凭空捏造的。
“而命他做这一切的……就是身为勇者的我。这是毋庸置疑的罪，是魔鬼才能做出的恶，我绝不会用‘无能’或‘愚蠢’一类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西尔维娅低声“啧”了一句，随后叹了口气，与圣女、裁判各自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随后，她将剑猛地向沙地中一插，震得尘埃四散，直视着我高声道：
“看来你的确承认了自己的罪恶。那么照此说来，你也承认你在过去一年间四处进行所谓‘裁决’与正义无缘，乃是毫无意义的暴行？”
脸颊烫了起来，那是哥哥溅出的鲜血的温度。修士们在我面前一边哭泣欢呼，一边喝下人血的场景犹在眼前。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承认。我认的罪只有捏造证据，用人不善。但为我所杀的人没有一个无辜，‘裁决’本身也毫无问题！”
市民们的议论声霎时大了五分。西尔维娅朝我道：
“这可不行，伊利亚·阿什沃斯。我和圣女大人决不能容许你就这么颇有勇气地一死了之，免得你的忠实拥趸们在此后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你要参加这第三场裁决！
“我们会在这最后的试炼里，彻底洗清你给圣言大教堂抹上的污名，证明你所行的荒谬与恶劣！”
观众们似乎欢呼地更加厉害，但我的耳边只是回荡着西尔维娅的的话。
她说的铿锵有力，义正词严，拄着剑的挺拔身影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望之便让我心生久违的崇敬，随之而来的则是躁动灼烧的不满与愤怒。
我走上前，道：
“我同意，西维……西尔维娅，阿斯特拉。但若你们在这第三场裁决中失败，便要继承我的意志，继续执行裁决，直至荡清这圣城中的邪恶！”
西尔维娅勾起嘴角，脸上升起一个兴奋愉快的微笑：
“没有问题。相对的，若我们胜利，你不仅不可再妄自寻死，此后更是要为圣女与教堂效忠，助他们渡过危险，免受痛苦。”
原来是希望利用我。无妨，纵然力量有缺，又缺乏识人的知识，我唯独对自己的良心极有自信，绝不会输。
我点了点头。西尔维娅满意地退后一步，将视线投向了一直默默旁观的裁判与侍从。
“请二位召集众人清理场地，为接下来的裁决布置舞台。我就先退下了。”
退下……？
我疑惑道：
“为何要退下？在这沙地内静待裁决开始便是。”
西尔维娅面露无奈之色，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道：
“好好检索下你永不忘却的记忆吧，神明眷顾的幸运儿。即使一时失势，圣女的同伴远比你这孤家寡人多的多。
“所以，要在第三场裁决出场的并不是已经上过场的我。”
说罢，她便转过身，与亚当一起默默离开了沙地。
我这才发现，索菲娅不知何时已走入了沙地。
她远远地站在我的雕像下，纤细的身躯淹没在淡红色的长裙中，一双沉静的紫色眼眸没有丝毫偏移地望着我。
……
太阳迟拙地上升，市民们渐渐平静下来。西尔维娅已经坐上了圣女侧的观众席，不时和身旁的亚当眼神重合，交头接耳。
我一直望着索菲娅，看着她的身影被来往的侍从们遮住又跳出。
她也一直盯着我，却始终一言不发，散发着某种让我不敢上前交谈的氛围。她的眼神似是专注又似是期待，但与初见时的欣喜与崇敬完全不同。
我明明救了她……为什么她反而要站在我的对面？她明明应该不在乎我当不当勇者，为什么却又为了裁定勇者与魔鬼的试炼来到了这里？
不安与焦躁渐渐膨胀。
裁判走至沙地中间，阻断了我的视线与思考。他微微驼着背，布满疤痕的脸隐在兜帽的阴影中，声音沙哑干涩。
“第三场裁决的准备已经完毕。索菲娅小姐，勇者大人，请二位来到我的身旁，听我宣读题目。”
听闻此言，台上的市民们顿时安静下来，竞技场内只余下了小声的议论和微卷的风声。我知道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正如悬于高天之上的神明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猛一挥剑，将地上的砂砾与心中的迷茫一起斩断。索菲娅双手垂于身前，快步走至裁判左侧，双眼不因行走颠簸分毫。我将佩剑收回鞘内，走去了她的身前。
见我们两人都已到位，一位侍从推着小车过来，车上摆放着数份精致的羊皮纸。
裁判从中取出一份，将其拉开，优雅沉静的文字顿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良心”的裁决。公爵预备了五个需要勇者挺身而出的情境，打乱后放在一块，裁判则会从中取出一份，作为试炼。
在这之后，我则会和圣女方的受审者——也就是索菲娅，说明若自己面临了这情景，会采取何种手段，如何应对。能够赢得更多市民认可的一方胜出。
情境由公爵准备，而支持我的人数又远多于支持圣女的，所以这项裁决天然对我有利。为此，“裁判”将在圣女方的支持者中选出，让他负责选出要处理的情境。
我确认完规则时，裁判也读完了羊皮纸上的文字。他清了清嗓子，宣读我将面临的试炼。
“战争之时，一名险恶的魔族潜入了圣言之城，杀掉并伪装成了你众多战友中的一位。勇者啊，你将如何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