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出一根字面意义的冰棒,贴在狂跳不止的太阳穴上。
很好很凉快,冷静下来了。
我收拾心情,向加雷斯镇定优雅道:
“那白痴蠢材又跑到哪个地方折腾自己了?”
加雷斯面色阴沉。
“不知道。下午到忏悔室以后,他就一直背对着我一句话不说,连基本的问候都不肯做。
“我只好单方面给他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但他依旧沉默不语。
“我又在死寂中坐了两个小时,终于觉得无计可施,便出房间透了会气;等回去时他便不见了。”
“从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到他失踪为止,中间间隔了多久?”
“五分钟左右吧。实在抱歉,我应该时刻看好他才是。”
这时间够伊利亚窜到皇宫去偷吃蟠桃了。
我把冰棒想象成伊利亚一把掰断,道:
“没什么可道歉的,那傻子想逃没人拦得住,亏我还以为他能安生下来。
“亚当,我们马上出去找他,不能让这神经质的歌利亚在城里散步,更不能在维亚迪安虎视眈眈的时候让他独行。”
亚当望了眼头顶的岩壁,眼中彷佛映着远在其后的夜空。
“西尔维娅,加雷斯,你们觉得伊利亚会去哪里?”
我道:
“索菲娅的小酒馆,或者莫里哀公爵府。当然,他可能根本还在教堂内转悠。”
加雷斯道:
“黎明祭坛竞技场,或者是山脚附近的小森林。”
听完我们二人的意见,亚当道:
“西尔维娅,你脚程快,你先去城外的竞技场看看吧。我和加雷斯会去小酒馆和公爵府查看情况。”
我抿起嘴唇,有点担心。
“分头行动好吗?王都内,能击败维亚迪安的可能只有我和伊利亚。”
亚当耸耸肩,狠狠揉了揉我的头。喂。
“你保护过度了,在场的人里还只有你能拦下陨星呢,难道也要担心这个吗。
“我们本来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贴在一起,不如分头行动提高效率,早点找到伊利亚早点放心。而且我也会通知艾琳娜他们,组织更多人手。”
我也拦不下陨星啊又不是什么超级机器人,算了不是吐槽的时候。
要不要干脆用第五符文探知下伊利亚的位置……打住,别用大炮轰蟑螂。亚当说的多少也有点道理。而且,我之前姑且答应过他多依赖一点他的力量。
一通纠结后,我压下不安,道:
“明白了。那么两小时后再在教堂里见面,再找不到就算了,等天亮了再说。现在把一只手给我,一只手给加雷斯。”
“手?”
亚当虽然有点困惑,但还是一手牵住加雷斯一手牵住了我。
我猛然加速,无视二人小学生坐过山车一般惊慌的神情,带着他们风一般快速冲出了地下。这就是对你偷喝我果汁的报复。
……
夜晚的街道宽阔冷清。我这次不须躲避巡逻队,也没有需要顾虑的同行者,得以铆足全力迎风疾驰。
身侧的景色快速流转变化,成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色块。不出十分钟,我便跃过城门来到郊外,冲到竞技场的入口前。
刚接近入口旁的石柱,沙地中便传来一阵沉闷震耳的钝响,像是有人在用百年古木的树干刨土。
我心头一凛,凝出冰剑,无声无息地飘入场内,观察四方。
白天裁决时人声鼎沸、群情激昂的热闹景象尚在眼前,但现在两侧观众席都空了,沙地里也没了来往的人群,冷清得很,连野鸟都觉得孤单,不愿停留。
不过,仍有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沙地中央。
他站在那尊雕刻精致、威风凛凛的伊利亚雕塑前,一下又一下地对着雕像挥舞手中薄如蝉翼的剑,掀起有如巨木锄地的闷响。气刃破空,在雕像漂亮的皮囊上留下一道道深邃丑陋的疤痕。
我顺着石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走至这人的盲区,定睛窥视他的面容身形。
你妈的就是伊利亚,白警戒了。真是闹麻了。
我大步流星地走出阴影,一翻手腕。冰剑闪着银光脱手刺出,拍中伊利亚的虎口。他被震得武器脱手,徐徐转过头来,双目无神,有点像被玩坏了的对魔忍。
我道:
“勇者大人好兴致啊,大晚上的不吃饭不睡觉,跑到荒郊野外破坏公共财产了。可以给小女一个正常成年人能听懂的理由吗?”
换做白天的伊利亚,听到第一个逗号时就已经红温了,但现在脸依旧白得可怜。他望着我,低声道:
“我在害怕。”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答得很老实。还行还能沟通。
“害怕?”
“是的。忏悔室太小了,待在里面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我不敢和哥哥一起待在里面。
“哥哥宽容仁善,我此前只见他对我父亲的死敌发过一次火。可他现在对我的表情和语气,比那时还要冷峻愤怒。”
我揉了揉太阳穴,道:
“你一只手就能把他摁到墙里去,要怕也是他怕你好吗。而且,加雷斯跟你说过大致的情况了吧?
“他既不是鬼魂,也不打算杀你,只是跟你有点误会,觉得是你在选拔里杀了他和其他候补。说清楚不就得了,有什么可怕的。”
听到加雷斯,伊利亚的眼睛总算泛起绝望的神采。
“可确实是我取走了他的力量啊。对了,你不知道,选拔结束后……”
我打断他的说明:
“我知道的。选拔结束后你和赛拉斐尔签订了契约,而塞隆一世那帮疯子见你一时崩溃失能,便急不可耐地让赛拉斐尔取走了在场所有候补的‘力量’,以低得可怜的转化率送到了你身上,让你获得了应对寻常魔族的战力。
“这中间有你什么事了?你不是基本上一直在教堂的贵宾客房里哭吗?”
伊利亚愣了愣,显然没有预料到我对他的黑历史如此了解。但他显然也不在意这事,惭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我基本上一直在客房里哭,受着杀死那帮信徒的赞美,听着阿尔芙蕾雅的忏悔,自己则什么都没有做。
“可勇者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我应该立刻撕毁契约,和阿尔芙蕾雅一起去从国王那儿试着夺回哥哥以及所有人的身体,那样的话就能立刻救醒哥哥,让他不用再流亡,而且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幸存者。
“但我却只是缩在柔软的床单上,不停地哭泣,幻想着有个人能改变一切,把我带回平静正常的生活。”
伊利亚梦呓似地说到这里,随后眼神忽地一凝,迸出怒色,直挺挺地钉在了我身上。
“更糟糕的是……我错信了你。我将哥哥托付给我的剑……交给了你这个和我一样无能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