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要谈这个话题啊。
我深吸一口冷冽的晚风，平静心情，道：
“你说的不错。我那时太过弱小踟蹰，这才害得阿尔芙蕾雅不得不为了保护我，死于非命。
“但有一件事得与你说清。我当时已经尽了全力战斗，绝对没有半点抛弃她逃跑的意——”
伊利亚烦躁地猛挥武器，轻薄的剑刃歪斜地重砸在雕像上，裂成碎块。
“那又怎么样？还记得你在龙落镇是怎么说的吗？”
龙落镇是我转生后作为npc被刷新出来的地方。我就是在那里刷了一堆魔族小兵，然后被莫德雷萨抓走玩囚禁play的。
“我在龙落镇的地上活动了快一个月，说的话少说也有几千句，你指哪句？
“而且那会离我们初次见面起码还差了一年吧？”
伊利亚咬牙切齿，厉声道：
“我们的确是在一年后才见面，但我早在之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
“你力大无穷，能徒手将魔族生生砸成肉泥，可救治伤者时动作却轻松温柔。
“你容貌俊朗身材精壮，一看就是出来历练的贵族子弟，可随便来一个小孩都能使唤你，让你帮忙洗衣做饭。
“当时全国各地都有国王资助的吟游诗人行走，专门传唱那些可能成为勇者的人的事迹。你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行都是青年人中的佼佼者，自然被他们盯上了。
“我一听到你的故事，便知道哥哥有了一位危险又优秀的竞技者。”
我瞠目结舌，语气不由弱了几分：
“……不是，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伊利亚陡然提高音量。
“当然是在骂你！还记得你在击退魔族后，当着镇民的面公开说的那些话吗？吟游诗人们可都一字一句地记下来了。”
呃呃……五六年前随口说的几句话吗……
我努力挖掘记忆，总算是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只言片语。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们所有人的’？这话招你惹你了？还是我记错了？”
伊利亚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怒喝道：
“一点不错！亏你还能记得住。你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可实际上又是怎么做的呢？简直什么都没做！
“你没过多久就被抓进了地牢，害得全镇人暴露在魔族的爪牙下，死伤众多。
“你没有来救我哥哥，甚至都未能得知勇者选拔背后的龌龊，害那么多优秀美好的青年男女死在了国王的疯狂下！”
说至此处，伊利亚咬破嘴唇出血，秀气的额头上迸出了青筋。
“也是我愚蠢。我明明早知你如此虚伪无能，可一见面便又觉得你诚实可信，把千金不换的宝剑托付给你这种人了。
“喂，西尔维娅，你知道吗？在和莫德雷萨决战前，阿尔芙蕾雅拿到过一个预言哟？”
伊利亚说的歇斯底里。我平静道：
“是什么样的预言？”
“是关于你的、关于我们的预言！预言说她、说小队中的所有人都会被你害死。真他妈该死的准确，我那时就该趁着夜色宰了你。
“可当时我对所有的预言恨之入骨，又对你的能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装作没听见，任事情发展，天真地以为你有那个本事打破杀害……重创哥哥的预言，一路高歌猛进地击败魔王，让我得以安然回到家乡当个厨子，将一切偏离扭曲的事物拉回正轨。
“结果呢？你还没到魔王面前就差点输给了拦路的大魔族，还害得阿尔芙蕾雅也死了！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勇者！你就是个满口胡话、虚伪邪恶的魔鬼！”
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这人的脑回路了。
我快步走至他身前，蹬地转身，铆足全力轰出一拳，正中伊利亚的面目。
他横飞而出撞在雕像的腹部，将雕像拦腰砸碎。“轰隆”一声巨响后，帅气潇洒的石雕化作粗钝的碎石，雨点一般砸在沙地上，把伊利亚掩埋其中。
我甩了甩发麻红肿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对着碎石堆喝道：
“少在那擅自期待擅自破防了，蠢材！你当我是神还是许愿机啊？”
听见我的怒吼，碎石堆顶部的一块石子轻颤了一下。伊利亚随后破石而出，割破晚风疾冲而来。
我稍稍侧身避过锋芒，同时一挥手中的冰制棍棒，重砸在他的小腿上。一声骨裂的轻响后，伊利亚失去平衡，却又杂技演员一般翻了几个跟斗，稳稳站在了我的身前。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西尔维娅……你给我搞清楚！我才没有苛求你，因为你自称是勇者，我也信了你是勇者！
“但救不到人还算哪门子的勇者啊？看着同伴白白死去的算什么勇者啊？
“不知道有人身处险境，所以没法救他？可勇者就该未卜先知，总是及时出现才对。打不过大魔族，所以没法保护同伴？可勇者就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才对！
“你出尔反尔，满口谎言！所以我才杀了你——”
我又挥出一拳，把伊利亚的头萝卜一样按进了沙地里。
“你说对了一半，是我能力不足，我的确应该救到你们，帮到你们。我为此向你致歉。
“但你也给我搞清楚点，这虽是‘错误’和‘遗憾’，却跟‘罪恶’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少拿它给自己的暴行脱罪。
“你想复仇就去找老国王，找那大魔族，找真正犯下罪恶的仇家去，别哭天抢地地算在我头上。”
伊利亚在土里闷了好久，这才双手撑地把自己拔了出来。他甩去满头的尘土砂砾，眼中少了几分怒意，可却更加阴沉。
“我当然无法容忍他们的存在，所以一直到宰了魔王以后才对你动手，毕竟没了你或许会输。
“可是西尔维娅，你觉得杀了这帮杂碎就结束了吗？以后世界就能永远幸福安定了吗？”
“当然不觉得，只要有人在就会有人作恶。所以呢？这又跟你捅我刀子的事儿有什么干系？”
伊利亚厉声道：
“没错，总会有人继续掀起战争，继续拿他人活祭。而且即使没有人作恶，山崩海啸，疾病饥荒也总会发生，这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不合理的可恶的事情永远不会断绝！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扭曲、戕害大家的生活，把人拖入地狱！”
说至此处，他抬头望向明月，面色依旧阴沉愤怒，眼睛却闪闪发亮。
“这就是勇者出场的时候了。勇者会把这些荒谬的、不该存在的恶魔驱逐出去，矫正一切。这就是勇者的职责。
“西尔维娅，你却没能履行职责。这或许的确不能称为罪行。但我为此而愤怒，难道很不可理喻吗？”
……想骂的地方太多了。从哪开始好呢。
我揉了揉眉心，道：
“伊利亚，我大概还有两三个月就要死了。这次是彻底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