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我的坦白,亚当一下撑起身子,温热急促的呼吸抚着我的脸。
“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虚弱道:
“时停快结束了,一边逃一边说吧。我一件一件地全都告诉你,绝不隐瞒一星半点。”
说着,我有气无力地向他张开双臂。
“现在,抱我走。”
亚当愣了愣,旋即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也没了体力,但魔力富余不少。他把双臂腰背凝滞,将我抱起,跑向入口处。
温暖的阳光洒遍全身。
时间恢复流动时,亚当已经混入街道上嘈杂熙攘的人群,将鲜血、尸体与丧旗抛在了身后。
……
“差不多就是这样。有什么说得不清楚的地方吗?”
下午时分,亚当带着我回到了竞技场前,我也慢吞吞地交代了所有事情。
我的寿命所剩无几的事,我成功刺杀了莫里哀的事,我和加雷斯、维亚迪安互殴的过程,我偷听艾琳娜向他告白的事……
总之,我把所有多少有些重要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期间,亚当没有再责骂我,几乎一直沉默地倾听着,偶尔问几个确认细节的问题,偶尔又恼火又怜惜地望着我。
我端详着他的表情,做好了接受任何回答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将我抱入竞技场的诊疗室,把我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头坐下,长长叹了一口气,年轻的脸上满是疲惫。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也轻轻回握,有气无力地道:
“你说得非常清楚可靠,我不想相信也不行,只有一个地方我有点困惑。
“你说自己在和维亚迪安战斗时,一次性用掉了所有剩余的寿命,但却无疑还活着,甚至还留了和我打架的力气。
“会不会是你搞错了?使用第五符文支付的代价并不是寿命,只是感觉上有些类似?”
是个很乐观的猜想。但越乐观的猜想越不真实。
“不,我没有搞错,第五符文以使用者的生命为柴薪。我现在还侥幸活着……应该是因为你的缘故。”
亚当愣了愣,道:
“我?”
我勉强坐起身,倚在他的肩上。
“是啊。我本来打算使用所有力量,可在停止时间后却莫名想到了你,晃了神。
“结果,有一小部分力量没能释放,流回了我的体内。我因此突然脱力,但也因此多少恢复了一点点寿命。顶多只有三天的份就是了。”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亚当多用了些力。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侧过脸,与我四目相对,微蹙的眉头怜爱又悲戚,喃喃道:
“西尔维娅……”
他的双手顺着我的双臂上抚,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一股暖和潮湿的热流迎面扑来……正如过去两次接吻一样。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努力平稳着紊乱的呼吸,闭上了眼睛。
“终于到啦我亲爱的新家……!”
伴随着一串豪爽干脆的脚步声,卡莉斯塔欠扁的声音窜入房间。亚当猛然松开我,我不爽地睁开眼睛,望向门口。
圣女一脸历经千辛万苦登上了世界最高峰的表情出现在那里,肩上还扛着个面色尴尬的艾琳娜。
花了数秒意识到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后,她错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轻手轻脚地原路退回了走廊,但没走多久就开始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人留在御座厅?
数十秒的沉默后,亚当伸手掩住脸上的绯红,轻咳一声,道:
“西尔维娅,我趁着刚刚的机会仔细想了下……你的病应该是有办法治的。”
……呃,那就先谈正事吧。
我无奈道:
“不用勉强安慰我啦,要有这么简单的事我也不用一直纠结了。
“就我所知,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没有能治疗这种情况的魔法。”
“这可未必。维亚迪安的幻想符文不就可以吗?”
“理论上的确可以,但实际完全不行。因为我自己没法治疗自己。
“像利用涅克罗斯那时一样,试着按着维亚迪安的头逼他给我施法也不可能,因为要延长我这点寿命本身恐怕就得要他的命,他死也不会答应。
“而且,虽然有点悲观,但现在我们可能打不赢他,所以这办法从一开始很难说可行。”
亚当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丝毫气馁。
“我想也是,只是随口提一嘴而已。已知的魔法不行的话,靠未知的如何?”
我急忙厉声喝止:
“不行!不可以随便沾染禁忌的魔法!那些玩意完全没有效用保证,唯独危险性一个比一个夸张!”
亚当沉吟道:
“谁说要用禁忌魔法了。我指的是,用你用过的魔法。”
“我用过的……?”
“说明白点,就是你转生成精灵时举行的简化三眼仪式。它创造了你现在的肉体,应该也能修好它。”
我叹气道:
“这个倒确实安全,但也不行,因为材料不足。
“即使已经经过简化,构造肉体、起死回生也是件相当昂贵的事。
“我当时利用了现成的魔王遗体,又加上了我自己的遗体才勉强成功。现在可没有第二个魔王当素材。
“而且就算我们忽然运气绝佳地在这三天内连续找到了十几名古代强者的遗体,再现了仪式,大概也顶多只能给我再延一年的寿命而已。”
亚当道:
“也就是说,只要仪式的效力够强,你就能活下来?活到起码普通人类的寿命?”
“理论上是这么回事。但如前所说,完全没有可行性啊。
“要达成你说的这个效果,需要的可就不仅仅是祭品了,整个仪式的流程也要从头开始重构、加强,起码得加强到……”
亚当打断我,道:
“加强到维亚迪安加强的程度,怎么样?”
我心头一颤,担忧地摸上亚当的额头。
“那当然足够了,但他可是筹划了不知多久,我们根本没可能做到啊。
“你发烧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亚当拨开我的手,道:
“从头开始构建是不可能。
“但是,或许可以像阿利斯泰尔那样,侵入正在进行的仪式,将仪式的主持者篡改成你。”
我回忆着三眼仪式的要素,道:
“没那么容易啦,我们又不是阿利斯泰尔。要篡改三眼仪式,起码得占据其中两项要素。
“去御座厅前,我先去山顶瞄了一眼维亚迪安正在举行的仪式。他采用的是代表愿望的‘自己’,代表智慧或者创造的‘星之核’,以及代表力量的‘伊利亚’。
“‘愿望’牢牢掌控在他手中,无法篡改。‘智慧’倒是有机会静默掉,让其对双方保持中立。
“但‘力量’我们没有能和伊利亚对位的东西,连平位的都没有。要胜过他,恐怕得有魔王级的……啊。”
我看着亚当瞳孔中的自己,只觉得如遭雷击,良久才将思绪整理成语言。
“或许还真可以。我这具躯体有一半属于魔王,也许真的能压过伊利亚。”
呆呆地低喃一句后,我兴奋起来,抓住亚当的手道:
“天才!谢谢你!我——”
“……太好了。”
亚当打断我,将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颤抖不止,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我的肩上。
温暖的体温将我包裹。我放松身体,尽情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
……
篡改仪式只是个框架,还需要更细致的规划。一起抱着哭了好久以后,我们放开彼此,开始讨论细节。
我弄了点冰壁,将三眼仪式的具体流程、维亚迪安使用的变种尽自己所知刻在了上面。亚当则盯着流程思索,记录。
快入夜时,亚当做出了初步的计划,也耗尽了全部的心力。
与此同时,走廊内飘来熟肉的香气。卡莉斯塔小心翼翼地侧了个头进来,道:
“那个……两位结束了吗?我找到了您们之前剩下的肉,做了些吃的。”
我道:
“结束啦,很快就过去。辛苦你啦。”
卡莉斯塔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房间。亚当将视线从满地的冰壁上移开,站起身,揉着额头道:
“竟然给病人吃肉……这个没常识的。西尔维娅,你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弄点更合适的。”
我坐在床上,微笑道:
“那就拜托了。对了,能稍微过来下吗?你脸上有根草叶。”
“草叶……?估计是来回走动时沾上的,我都没注意。”
亚当绕过冰壁,来到床边。我拉下他的领口按住他的后脑,将彼此的嘴唇贴在一起。
金色余晖映入屋内,满地的冰壁明亮闪耀。
错落慌张的呼吸声中,我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将唇贴上他的耳廓,轻声道:
“弄好以后,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当然。”
他抬起头,绯红的面容同窗外的晚霞一般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