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天气晴朗无云。
不过，窗外却漆黑如夜，沉闷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像是一大群神智混乱的饿狼在哀嚎。
我、亚当和艾琳娜坐在竞技场的小屋内，做着最后的准备。
从御座厅战略性撤退后，已经过了两天。
我的身体在多重魔法的加持下姑且还算良好，竞技场也无人前来骚扰刺探，这很好。
问题在于，昨天正午，一个漆黑的球体忽然出现在了圣言城的半山腰处。
亚当立刻遥遥检验了一番，发现那东西是星核受阴影魔法侵染后形成的产物，既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同时也有阴影那触之即死、吞噬万物的特性。这就不太好了。
开始时，它悬浮在高高的半空中，俯视着攀附在山脉上的无数房屋居民，周身萦绕着膨胀到骇人的魔力。但到了昨天傍晚，这玩意就张开裂口，向四面八方瀑布般倾斜阴影。
海量的阴影形成链接天地的幕墙，像一个硕大无朋的遮罩一样，将整座圣言城笼罩其中，更是将附近的阳光全数吞噬，引来永夜。
任何人无法进入，任何人无法离开。
“大家，午饭来了，今天有点早。准备还顺利吧？”
轻灵的女声响起。
卡莉斯塔举着几根穿刺在细木上的烤兔肉走入屋内，独属于熟肉的甜腻香味淌满房间。
她努力不去看窗外，走至我们几人身旁，在一堆笔记和稿纸间坐下，给我们一人递了一根烤肉。我的那根还额外附了一点药草的苦涩香味。
我大口咬下烤肉，一边嚼一边道：
“虽然还有些仓促，但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等到幕墙散去便可出发。话说，你的手艺进步好快，竟然已经到达人类能吃的水准了。
“等我们凯旋后，在教堂里用厨房再给我们做一顿吧？”
星之核的魔力无穷无尽。若是愿意，维亚迪安可以将幕墙维持到世界末日，直到全城民众化为饿殍。
但是，要进行沟通天上神明的仪式，就必须将幕墙打开，直面真实的天空。那时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听到我的答复，卡莉斯塔微微勾起嘴角，罕见地露出苦笑，碧眼中蕴着些许艳羡和愧疚。
“竟然还有心思讨论食物……小西你还是这么乐观呢。对了，那个，我刚刚得到了一个预言，其实不怎么重要而且一听就不可信，但是——”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传来一声近乎雷鸣的震耳巨响，彷佛有一千个巨人同时在地上疾奔。
我捂住耳朵望向圣言城，却见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遮罩出现了一道缝隙。些许阳光亮起，流入缝隙，映亮了街道一瞬，但又立刻被周遭的阴影吞噬淹没。
说啥来啥啊。
我站起身，放下手中烤肉，对卡莉斯塔道：
“去竞技场深处躲好吧。我们很快回来。”
卡莉斯塔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们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艾琳娜身上。她犹豫片刻，随即咬了咬嘴唇攥紧拳头，道：
“我也呜——”
艾琳娜夺过卡莉斯塔的烤肉，一把塞进她嘴里，露出微笑：
“不用勉强，圣女大人。我们既需要有人在远处见证我们的胜利，也需要有人在我们失败时将消息传给外界。
“您被全国上下的所有教徒尊敬，最适合这个角色。不用有负担。”
卡莉斯塔“呜呜”了几声，似要反驳。但又一声更加强烈骇人的轰鸣响起后，她便闭嘴啃着烤肉，默默离开了房间。
我挥挥手，确认魔力流转顺畅，望向远处渐渐开启的遮罩，深吸一口气。
“那么，各位，出发吧。”
艾琳娜闪到我的身前，持剑一般将烤肉架在身前。
“在那之前，小西，亚当，把你们的烤肉叠过来，跟我一起喊一句‘为了圣言城，出击’！”
什、什么鬼东西好羞耻啊！简直像是在进考场前站在天台向全校人表白。
不过，亚当倒是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前，认真地将烤肉叠了上去。
“为了西尔维娅，出击。”
“别擅自篡改台词啊。”
虽然艾琳娜如此叹气，但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有点儿帅呢。一辈子总得玩这么一次。
于是，我一手背后，一手竖持烤肉，作宗师状，将没坑过的一半和艾琳娜的烤肉重合，清了清嗓子道：
“为了亚当、艾琳娜、卡莉斯塔、塞拉皮翁、索菲娅、伊利亚、赛拉斐尔、卡鲁斯坦、诺斯特、布鲁坎、索斯……”
艾琳娜再次叹气。
“简单点啦！而且你什么时候把修士们的名字记下来的？”
在教堂里时太闲了嘛。
我简略道：
“那就为了王都大教堂、圣言城的所有生灵与死者……以及我自己，出击。”
窗外，沉闷震耳的轰鸣渐渐变成了某种声嘶力竭的哀嚎。亚当的手轻轻颤抖，艾琳娜脸上的微笑也稍稍褪去。
她将烤肉轻轻下压，道：
“都要活着回来啊。到时再一起喝酒。”
我点点头，对艾琳娜道：
“当然，不过到时请给我换成果汁。还有，计划总是不会顺遂的，未必能成功，所以若是势头不对，你别管我自己逃也没关系。
“亚当，你——”
——你也一样。
我本想这么说，但及时刹住了车，望着亚当严肃道：
“——你不一样。你要是抛弃我逃了，我死了也会天天到你梦里哭。”
亚当愣了愣，旋即露出微笑，手腕不再颤抖。
“当然。走吧。”
我们狠狠压下烤肉，又将它高高举起插在桌上，走出竞技场。
……
轰鸣停止，遮天蔽日的阴影已然升起，连绵百里的高耸城墙出现在视野中。
上百位身着黑甲禁卫率着数之不尽的黑影站在墙上，站在那颗高悬天空的漆黑星核前。
他们每个都身缠远超寻常的魔力，持着一柄柄做工精致、符文完备的法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外的野地。
竟然已经筹备了这等程度的战力啊……恐怕都能将莫德兰整个攻下了。
“我”提着细长的冰剑，独自走向城市，在彼此能看清对方时停下，向海潮一般的敌人们挥剑致意。
加雷斯身披一身银甲，悬浮在星核前。他拔出黑剑，指向“我”。
我看见他嘴唇翕动，短短说了三个字。
“杀了她。”
禁卫们高举法杖，齐声念诵晦涩的咒文。阴影顿时喷涌爆发，如同暴虐的熔岩一般四溢，将城外的野地全数淹没摧毁，吞噬了一切可见之物。
“我”举起冰剑，全力挥砍，然而只是将阴影击退了一瞬——便同样被吞噬淹没，灰飞烟灭。
可怜的人偶。我和亚当花了好多力气才做出来的。
“轰！”
身前响起一声闷响，那是巨剑插入城墙岩壁的声音。
我和同伴们走下这柄由我抛出、用幻术隐去形体的巨剑，攀上墙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