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汀佩斯塔谈话整理案情时 ,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出现了。
我,作为最强的吉他手,通常也是乐队的主力,当然可以把所有分内的工作给做到最好,可是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在每一场演出中,都演奏我最喜欢的,最有技术含量的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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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这些之后,我试着重新向两位前辈提出我的疑问 :“我还是想再从头走一遍。首先我们为什么一直把手法方面,锁定在了网络黑客上?”
汀佩斯塔很直接的回答我 :“其实疑点还是很多的 ,包括大门的材料是什么时候被替换掉,为什么自动报警装置没有响,也没有弹开,电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矩……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到底是谁把门关上的。”
“你的意思是,其实那些前置条件一样重要,不过我们要查的,只是那个把门关上的人?”
汀佩斯塔眉头稍低 :“没错……是的。”
一种无力感因此而来——我完全可以,却不能那么做。
她接着再重新抬脸补充,“能完成如此精密操作的不太可能是人类, 如果是在线下完成的,那要么是人形,要么也是使用了其余的装置,如果是线上的话那就只需要程序了。而监控录像已经为我们排除了前面两种情况,线控方面也没有发现问题 。”
我还是有些不确定:“人……真的做不到这个地步吗 ?”
这次是亚恒向我解答:"人类也不是完全不能,不过那得是技艺非常精湛的工人,能媲美机械的那种。"
“也就是说,凶手一样有可能是人类?”
“不,这一样不可能,监控内一样没有关于人类的足够证据。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讲,超级公司最好的人类工人,怎么可能会在瑞士?”
我仍然想探索出更多的可能,毕竟把嫌疑锁定在几十个和嫌疑人,其实大差不差的白领身上…总感觉能这会产生不必要的恐慌。
“那有没有可能 把最后关门的人给带到这里的是一个人,解决门的报警装置,材料等等问题的,每一件事都是另外一个人?”
“不是,姐们儿…”亚恒一幅有点绷不住的样子:“*#,你估计是没去过米兰,没去过周边国家那些治安不好的地方。什么样的黑帮大佬有这样的能力,还来 瑞士整这种行为艺术?”
此时我还丝毫没有注意到,技艺足够精湛的黑客或者工人,与米兰那个地方有怎样的联系 ,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 。
“想干一票大的扬名立万,衣锦还乡?或者……没落了要东山再起?”虽然只是电影里常有的情节,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吧?
"仇杀?某个黑帮大佬收了大钱,被拜托做这样的事情?"
汀佩斯塔似乎是在否定亚恒的猜测:“可就受害者的身份而言,他这辈子哪来的机会结这么大仇?”
“在佛罗伦萨期间?在阿尔萨斯期间?可能本来事情不大,只是嫌疑人后面越想越气,然后……等个十几二十年?”不可能,这还是太夸张了。
“可就算现场作案的嫌疑人躲过了所有的监控,那也会留下出入境记录啊,就算是偷渡,也会有信息留下的。 ”
“这应该是那俩检察官负责的范围,还没有给我们打电话那就是没有喽……”
…………
这不是我的本意,在引出这个开头之后,他们俩对于案情的猜测也开始充满想象力。 我不禁有点后怕,如果我们搜索到的线索真的有什么失误,那结局到底会倒向怎样离谱的方向 ……
此时我希望重新把我们的办案思路梳理成一条单线 。
“所以就是得查出那个,把门关上的人,对吧?”
“可我们猜测这么多,已经不能够否认幕后主使的存在了……”汀佩斯塔有些沮丧,很快还是恢复了过来,“突破口还是那个把门关上的…人形。 ”
亚恒说 :“讲真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麻烦的案子……如果它发生在别的什么地方就算了,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完美犯罪还少吗?幕后主使什么的也无所谓。可这么多杂七杂八的要素,全都叠加在了一个超级公司的门口,一个全球性人道组织的脸皮上。”
亚恒顿了一下 :“我查的案子肯定比那两个检察官多 ……就像完美犯罪会需要超级罪犯,要把这种案子查出来,要的也不是普通条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只有最后半句的时候,往汀佩斯塔身上瞟了一下 。
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那两个检察官为什么要让我作为第三方监督,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介意过让我跟在旁边 。
“话说回来啊……就算受害者再迟钝,有东西以危险的速度朝自己运动,难道不会发现然后躲开吗?”
汀佩斯塔这次也没有反驳亚恒:“也对,很难说人和程序,哪个更擅长做这种活儿。”
“我再去人形拆解间看一下吧,那里怎么也应该有一两个人看着才对。 ”
“我们不是已经确认凶手就在他同办公室的三十几人当中了吗?去别的车间看什么?”
“我就是……单纯好奇,我本来是来旅游的呀!”
这样,和汀佩斯塔告别过后,剩下的调查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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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恒既然几乎是明示我,查这种案子要用非常手段,那我就凭自己的感觉来 ,去人形拆解车间 。我自己就是人形,这很正常吧。
两位正儿八经的调查员肯定非常专业,今天的问话可谓滴水不漏,想要的信息肯定也已经搜集全了。原本嫌疑最大的黛博拉并没有被洗清,同样有作案嫌疑的人却变多了。随着动机和手法的疑问被提出 ,我们离案件的真相仿佛并没有更加靠近。
要不然就是,对于黛博拉的怀疑,本身就是对案情复杂程度的低估。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这几十人的调查 难度肯定只会更高。在这黑压压的安保之下……我又能怎么查 ?
于是,我继续在那些黑衣警卫的注视下在大楼里漫步向那个象征着人形死亡的车间 。
作为人形,我的心智在电脑硬件中被编写,而这样的 大楼,也是我在现实世界中最初的记忆 。自己所处位置的经纬度和时刻,总能和太阳下的影子产生联系;建筑类均匀的风机声,能给予更适合素体运行的温度;绝大部分时候,走廊都是吊顶灯照亮的瓷砖和石灰墙面,偶尔会摆放一些绿植 十分突兀, 却不会不协调 ……
这个车间非常安静,只有一老一年轻的两个工人,没有那些黑衣警卫的监视 ,也并不像办公室里那样死气沉沉 。但这里就是停尸房,人形的停尸房的内构,与医院里的人类停尸房也没有什么区别。
正当我要与那个年长工人坐下谈话时,突然想出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黛博拉如果遭遇了不测怎么办?这么问起码比我莫名其妙,说如果我报废了会怎样处理?为什么我作为一个闲杂人等为什么能在这里乱转 ?作为调查员又为什么在当众摸鱼 ?要好应付不少 。
详细询问这个车间工作流程的过程中,我不敢朝旁边多看。四处悬挂着各种是损坏程度不同的人形肢体简直触目惊心 。慢慢地,当我能冷静下来辨别他说话的语气时,发现他也并没有如何想象中更类似于法医 或者人类的入殓师。
他视自己为普通的工人只是资历更老一点。人形对他而言本质还是机器,拆解他们,只是正常的回收手段……与我认知中所谓的死亡相去甚远。
年轻的学徒工补充道,他从书上看到,过往前最终生命所生产的人形零件或者义体,并不是全部都能够如此随意地存放。还带些幽默地告诉我“如果你想找一个能够看透人形生死的智者,已经晚来了三十年~”
老师傅见专案调查员与自己的学徒能聊的不错,也没有再打断 。
这小子也喜欢八卦。我们聊到东聊到西,终于不至于 对最终生命的印象仅停留在对外数据和地图上。
无法继续运行的人形会由这个车间完成拆解 ,之后各个部件的检验,还得由专门部门进行。作为还在边干边学的后辈,他一样对这个公司的各个角落感到好奇。十分可贵的是,他在讲述这些大概率无关紧要的八卦时,也并不浮夸。
至此,我终于开始放心询问他:“如果一个人形黑客 惨遭报废,那么他遭遇了怎样的电子战……需要怎样才能检验出来?”
“首先我们会负责把它心智核心的部分给完整拆除下来, 然后应该会被送去测试部门,不过之前有几个好像先被送去了……第八研发部?”
“第八研发部,你确定?”
贝伦已经交代过了,总共只有七个研发部。
“我也不确定,不过他们应该是在做和其他部门都不一样的研发工作 ,而且办公位又都靠在一起, 也许还不够凑成一个部门…”
“他们有可能是专门研究人形黑客战的?”
毕竟只是一个小员工的八卦,想让他说的足够详细,就为难他了 。
不过在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向前摸进之前,我还是再问了一下:“是经历过人行黑客战的心智核心全都会被送到那里吗?”
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当然还会被送去其他地方 。似乎只是因为那几个邻桌的 员工会替彼此 ,收下被送来的材料,所以他印象较深 。
我把那些位置一个一个记了下来,也包括了检验处。
作为私家侦探,我不能够像汀佩斯塔那样,只报上特别调查员的名号,就让他们都老实交代。不过万幸,人形的心智模块一般都安放在头部 ——一个长着人脸,死不暝目的人形脑袋还是很有记忆点的。
他们都需要用自己工位上的设备,录入心智模块中的数据。不过只有少数能简单直接地交代出,自己还记得那个保存数据的文件夹在哪儿。
可能是对话氛围过于轻松,他们在这处理人头时的精神压力,居然开始往我身上输出。纵使我对案件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可是两天以来的调查无果,尤其是今天这几个文件夹之间毫无关联,更令我失去耐心 。
我决定直接相信我的直觉——除了人形脑袋和人头太像,多少都有点把他们吓到之外,最终的数据存放并无什么关联。
最后,这些可回收的零件,还要再经历最后的检验。然后在检验车间,我亲眼看到工作人员粗暴地把人形脑袋掰开 ,扔上了传送带,送进了只有机械操纵的全自动流水线……
毫无疑问,在能看到这些零件时,他们已经是只记得自己诞生于流水线的全新人行了……
我把这些结果编成消息发给了汀佩斯塔。过了一段时间她回复我, “也就,是说只要黛博拉的素体,由最终生命回收,且没有直接被扔进流水线 ,就可以保存它被黑入的证据?”
我在重新找到之前询问过的一名员工,向他确认 ,心智数据中会留存这个人形的全部信息,包括被黑入的记忆。
我回复汀佩斯塔:“是的 "
“我们最好能截住它,确保心智数据被录入”
很有道理。我们得手动添加一下能够使用的证据了。
我该怎么截呢?思来想去,我还是回到了人形拆解车间 ,向那名和我八卦的年轻工人请求帮助 。
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如果遇到了符合描述的人形 ,会留意不直接送往检验处的。
紧接着他却追问我:“这个人形真的一定会被送来吗 ?”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一系列准备都有点太……架空了。黛博拉目前是下落不明,不是确认死亡。我明明是在对 尚未出现的最坏结果作补救 。
“你们该不会只有这一条线索了吧?”
“不” 我急忙矢口否认,至少我们还有犯罪动机和手法可以作为调查的方向。可是一想,那除了尸体空空荡荡的现场监控画面,和几乎完全浪费的第一天,我也没法继续 说出什么像样的理由……
“那为什么不去查?难道那个人形比别的都容易找?还是……更重要?”
容易找,是指更容易推进调查进度,“更重要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 。
“就是…抛开案子,她本身,或者你们要的数据,还有别的用途,意义,什么的 。”
“她不是嫌疑人。”我暗自嘀咕了一下这句。好像…问了那么多人,手法和动机上都一点进展也没有,全都是在看这个也可疑那个也可疑去了…这才是今天整个上午,汀佩斯塔与亚恒的调查目的。
“黛博拉对他们很重要, 甚至比真相本身更重要。我们好像得首先证明她不是主谋……”
“啊,我没问!我绝对不说出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搞清楚一件汀佩斯塔分明瞒着我的 事…可能是什么公司高层的机密吧。
所以,是对死者人际关系的调查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如果还存在关系作案手法的线索,其实我还根本没有调查过 。
调查做案手法,一个一个找人问是不可能的。应该再重新看看监控。会在哪里呢 ?
内网数据库!
人证交代的信息太散乱, 很难联系起来。物证之间如果有什么联系,在网络上也一定更好找 。
我四处搜寻,找到了一个空工位。连接了那台电脑。
我试着发了会儿呆,视觉中开始出现一个小房间的景象。
我立刻清醒过来!啊……这么具体的幻觉,我应该是连接进去了。于是偷偷把数据线放到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右手还握住鼠标假装像个人类一样在使用电脑。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连入网络空间 ,还非常不娴熟 。
这个房间的每一面墙上都分割出不同的夹层,像书柜一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资料。这些隔断彼此之间并不存在太明确的规律。
我要去的应该是墙后的某一扇门 。
直接连接电脑操作,比像人类一样慢慢点快得多。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道门。
这个通道连接了这个房间和一个看起来巨大的房间。通道的周围,使用数据构成了光点在我的眼下移动。它们的速度应该很快才对,在我眼中和装饰灯带差不多。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基本跟上了是你的网速。
我尝试以更快的速度移动,奔跑起来 。前面的大房间开始对我的意识产生一种古怪的吸力 ,我立马觉得不对劲,想停下。于是眼前的通道和房间都消失了, 原本办公室里的情景 ,电脑屏幕出现在了我眼前 。
看来我应该不断加快。我回到计算机的空间,随着那些数据的光点,开始加速。它们的行动路径,不再是沿着通道的一条直线。这是点的行动轨迹开始构成线 ,轮廓又组成了平面和立体图形,重新变成了我眼前的办公室。
真是奇妙。可我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会这样。站起身来,这次是网络空间里的我站了起来,而现实里的我没有。确认过这点之后 ,我便可以在这栋虚拟的办公楼里行动自如。
首先我回到了之前那个拆解人形的车间 。那里只有一台电脑,两部手机 。并没有更多的数据载体。原本是解剖台的位置空空荡荡,上面虽然经常放置着各种人形,在网络空间里却干干净净 。
可解剖台旁边,悬空漂浮着一只手,一个头颅。 我靠近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悬空的头颅转过来看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很尴尬地说了声:“你好。”
它倒是直来直去:“是新手 ?”
“对我第一次接入网络空间,是来查曼恩的案子的。 ”
“哪发生的去哪儿。门口有。 ”
可能……网络空间的智能体都是这么说话的吧?
曼恩是在门口,被玻璃滑门切成两半的。案发地点是门口, 我就来到了大楼的正门口。
这个网络空间的大楼门口,居然还留着曼恩两半躯体的残影 。透过 躯体的一半还能清晰地看见 切面上的 内脏结构 。现实中的案发现场,门外的那一半随着惯性继续往前,跌落台阶,撒得到处都是。而门内的那一半,在当天的人群散开之后,连着整个玻璃门被送进了刚刚改变用途的临时化验室。因为那些脏器的切面,完整地糊在了玻璃上。
在这里,我透过门内的半具尸体,看见了门外那一半尸体的切面……
失去了现实中无影灯的光照,在这个由简单的轮廓构成物体的空间,他内脏切面的细致程度,还远胜于身体的其他部位,这景象阴暗到瘆人。
好了我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死的了 !
我有点受不了,整个案件最吸引眼球的部分……实在是太吸引眼球了!
正门口旁边有个光点,是监控!我赶紧顺着数据的线路找到了存储视频的位置。翻找当天的录像 ,找到了他……被门切的那一段 。
和新闻里的画面没有区别,除了没有马赛克。以监控的角度,门外的一半被门内的一半遮挡。但是在门被急速关起的那一瞬间,血液顺着门缝,向上迸出脑门的景象依旧十分唐突…… 之前打马赛克的画面我好说歹说看了十几遍,都没有想到这点细节,现在看到原版还是给我吓了一跳。
我在反复看了好些遍,确定之前被码住的地方,没有掩盖什么线索。 最后再放了一遍 ……
门被急速关起的那一瞬间,血液顺着门缝,向上迸出脑门……
不行,不能再看了!
门被急速关起的那一瞬间,血液顺着门缝,向上迸出脑门。
好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
此时我突然发现,我虽然找到了监控视频的存储位置,但我并不知道它现实中存储在哪台电脑当中。
也就是说,我可以在这个网络空间。虚拟的大楼,更方便找到些证据?
我看向控制滑门的电机。
如果说最开始的电房间是一个精装大楼房。 这里简直是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茅屋 !
可就是在这样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茅屋里,居然还真有一个线路接上了整栋大楼的内部网络!而且,还真有一个员工 操作的痕迹!而且痕迹就是身份识别码!
简直不敢相信,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线索,居然近在眼前!
我赶紧将这个身份识别码记下,懒得先退出再去找贝伦。直接窜到人事的数据库里比对……
然而…我该怀疑它的真实性和重要性吗?它对应的员工信息,仍然解释不了任何疑问——
曼恩,为什么还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