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一个下午之前，我愿意将所有的筹码压在黛博拉身上。可是做完了充足的准备之后，空闲之余却在想，她真的做的出这种事吗？
机器人三定则：
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
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如果把一个人，当着一群人的面，切成两半，都还不算“伤害他人”，那还有什么算？
黛博拉的眼神，哪怕再冷酷一点，表情再嚣张一点，语气中哪怕再多一丁点的轻蔑。我似乎都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穷凶极恶的法外狂徒，为一切的不合理找到依据。案件也就此尘埃落定，警方的怀疑也不至于因为她的无辜而转到更多人身上……
亚恒打破了沉默“扯一嘴，你俩发愁的表情真一模一样。”
经他一提醒，我马上意识到：我想要抢先一步提审黛博拉，是觉得她有嫌疑？提审结果并非如此，才忧心忡忡。
而汀佩斯塔是想保下黛博拉。既然如此，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从，“切成两半”中开罪的方法。可要是连这套都免了 ，难道不应该更好吗？
反正是汀佩斯塔自己告诉我时间紧的，我还是直接问得了
“记录里面写，你不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说来话长……很复杂，我长话短说吧。一年多之前，罗联刚成立的时候统一改换货币，这就肯定有经济波动，你懂吧？”
老电影里面都有的东西，我点了下头。“我大概明白了，你是想说，黛博拉参与些黑灰产业，其实在米兰也是很常见的情况？”
汀佩斯塔的表情依旧有些拧成一团，可能一边怕自己讲不清楚，一边对于要不要说都很纠结。
“对，就是这样……你觉得他们应该因此受罚吗？”
“得看情况。”
可能是看我在这方面还算通情达理，汀佩斯塔继续说：“这些小事肯定都无关紧要，就…黛博拉本意是想去医学院搞事的啊，但都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你就算是，退一万步讲。就算说动手的是她，提前预谋铺路的也不可能是她，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所以说，你主观上也是不愿意去怀疑她的？”
汀佩斯塔顿了一下，好像是白了我一眼 ，回答我：“这样纯浪费时间。”
“那她和幕后主谋的关系，也就还不能完全排除，对吧？”
汀佩斯塔瞟了一眼角落里的警卫，很明显是在提示我什么。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又用手指敲了敲一旁桌上的那沓人际关系图。
亚恒跟着说 ：“我当私家侦探的时候，也犯过这种错误。可你，要想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临时执法记录仪还没拆。你当然也可以进去再唱个白脸，可她万一往一个你没想过的方向松口了呢？”
对啊，和曼恩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一松口，就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猜疑链。黛博拉底子都不干净，调查只会朝于她不利的方向狂奔，而且……
这是能交给最终生命，人道组织，外界，乃至大众，所有人，都最能接受，最简单的解释。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试试吧。”我这么说“那我们最后可查的方向，其实就只有阿尔萨斯的陈年老案了。”
虽然说的是陈年老案，但我依旧有着不合时宜的乐观：“我们第一天查案就有各路行业精英配合。第二天就要来武装安保，保证安全。今天连海关和气象台都愿意给我们行方便。阿尔萨斯的案子第一天就跟贝伦说，前天下午还和警方说。现在不至于一点进展也没有吧？”
“一点进展也没有…”
汀佩斯塔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这让我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
“我给贝伦打个电话，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要插嘴行不行？”
我和亚恒都点头，答应了她。
“诶，贝伦。我简单问一下，关于那曼恩小时候在阿尔萨斯的失踪案查的怎么样了？”
“那边的警方不是说有消息了，会通知的吗？”
“但是到现在都没有通知，你再问一下，要快。”
“好的……”听声音，他直接掏出了另一个手机打这通电话。“阿尔萨斯的事情怎么样了？
…
就那样是什么意思？现在急得很，给我个准数。
……
我的情况你也是了解的，别告诉我，你连网络新闻都不看了。
…
我矛盾？
……
你先别挂，我问一下。
那个案子不是现在都没有查出来，而是资料不让调。当初交代这么做的好像是，你的上级。”
“我的上级？亚恒？”汀佩斯塔开了免提，我们俩都十分疑惑的转头看向亚恒，他也一脸懵逼，于是三张懵逼的脸，目光怼在一起。
“啊，不对，他的上级！”
亚恒的表情释然了，可汀佩斯塔的疑惑不减反增：“他的上级可就只有董事会了，你确定？”
“反正阿尔萨斯的警方那边是这个说法，无论如何，你们得打个电话，找董事会求证了。”
“那你最后帮我问一下，那个案子是不是其实没有查过，封存的资料里也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嗯！
你能不能透露一下，卷宗封存前，到底是写满了还是根本没有写，写了多少这样？
……
明白了，还是有事通知啊。
资料完整，结案的流程都走了。”
“好的，谢谢你，帮大忙了。”
汀佩斯塔挂断电话，脸上露出了带点戏谑的轻松微笑：“既然这个事情不能被披露，那它就可以是任何事了。”
“任何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掌握的线索已经足够多，同时又能确定它们都没有用。那么这一条不能被查出来的，就只能够是关键线索了。”
行吧…我早就有这个准备，真相，公司对他们俩好像都不重要。
“合适吗？”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这句问得有多画蛇添足，赶紧补充 ：“真的不试着先找董事会问一下吗 ？”
“我该怎么跟董事会说？他们要是撒谎怎么办？而且你别忘了，能证明黛博拉在审讯时没有撒谎，而且曼恩大概率是自杀的人，现在只有我们哦~~~”
对啊，怎么样才算合适？
现在，审讯只要再稍有偏差，黛博拉就必须承担一切，这还正是董事会希望看到的。可如果护住了黛博拉，那被蹬下水的就会是更多的人。
不如直接开始想，董事会到底瞒了我们什么，最终导致了曼恩决定自杀，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首先我们可以排除，他原本就存在这样的倾向。他的出身和人生轨迹都太标准了，我要是个拍正能量纪录片的，能跟着他拍一年！”
亚恒的这番话，将我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堵死。他说的没错，无论如今的曼恩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关上大门，切成两半。在最大，最繁华的白区制造恐慌，都不能糊弄人地归结于曼恩是天生的坏 。如果真是如此，也早该被我们与警方的地毯式搜查给发现了。
“如果他的主观意愿是自杀…”
我接着汀佩斯塔起的头继续推 ：“他失踪时的经历，就可能包括家暴之类的事情？让他拥有了深埋心底，随时可能被唤醒的恐惧。”
亚恒用他丰富的侦探资历补充道 ：“那这应该是与孤儿院息息相关的。可家暴能够制造这样的恐惧，是因为能制造几年，甚至长达十几20年的恐怖环境。这在他回到原生家庭时的心理评估中，就应该已经出现端倪，但是没有。”
“如果那份心理评估报告的结论真的可靠的话，”说到这里，我先急忙回顾了一下有关于曼恩那时心理状态的资料 “那最值得怀疑的，是当中直接没有记录的那一部分。这也在心理评估中，评估结果也被动手脚了吗 ？”
“只有结论没有记录……可能不是刻意隐瞒。因为受到了过强的刺激，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导致他失忆了！评估时曼恩自己不知道说，结果里当然就没有 。汀佩斯塔，曼恩的父母说，他是失踪了多久来着？”
“9岁到14岁，五六年。但在孤儿院里的记录确实只有两年。”
“也就是他在失踪，且失忆的时间里经历的事情，比长达五六年处于家暴环境中的恐惧，更甚。否则他都会直接跟父母说，自己一直在孤儿院过的不好。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就忘了！”
这就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选项之后的结论！与两名同伴一起得出这样的推理结果,一样很令我兴奋 。
“那什么样的事情？足以在三年之内让一个大脑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学生，受到远超过连续五六年被囚禁在一个充满恐惧环境中的刺激。并导致他在30年之后最终决定自我毁灭，并散播这份恐慌？”
进一步的猜想提出之后，我马上也意识到： “限定词汇有点多呀…”
这就有点太考验想象力了…
我先试探着问亚恒：“恶劣程度远超家暴的虐待，应该是有记录的吧？”
“对啊，#￥…%&！#@&%…）之类的，网站上发出来过不了审的那种。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又能先蛰伏30年？以及，通过网络控制滑门，这是人形才做得到的事，那曼恩是怎么做到？就算他把自己的密钥给出去，使用密钥的人形 ，不是黛博拉，又是谁？……不，我们扯远了，30年前发生的事情更重要。”
……好吧，就算是这样，我也理解不了人类为什么会这样容易受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伤害。
尽管我此刻坚信，用这样的方法推导案情，才是让人类不继续受到伤害的最好办法。可是…
“不行…实在不行。我想象不出要怎样伤害曼恩…”
汀佩斯塔惊讶又疑惑的声音响起。
“你的意思是任何一种？都想象不出来？”
“是的。”
“是因为三定则？”
“应该是的！”
“那你能想象别人怎么伤害他吗？”
“可以！”
“细节！”
曼恩是一个十足的普通人，他可能会下厨，就可能切过菜，也就可能切到过手指 。
在刀刃又一次贴着指甲滑落之后，细微的分心让他的左手手指的弯曲角度，发生了变化，最前端指节的皮肤，送到了刀口下方。随着菜刀前端贴着砧板滚动，菜刀像铡刀一样落下。瞬间切开皮肤、皮下组织，可能伤及了小血管、神经末梢甚至少许的肌腱。
直到此时，他的条件反射终于因为皮肤受到挤压，做出了反应。他会赶紧丢掉菜刀，抬起左手到自己眼前查看伤势 。随着他看清自己手上的刀伤，这终于变成了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由激素短暂掩盖的疼痛开始重新显现，兴奋褪去，焦虑与恐慌开始发作 。想要处理伤口却无所适从。
他还是学医药的。空气中的病原体进入人体的速度，伤口的愈合速度，还有他自己的焦虑感，以及对于如何处理伤口的思考，马上就会开启一场不由分说的竞速。
把手抬高止血 ？
用酒精消毒 ？
把手抬高之后怎么了你用纱布包扎 ？
不对，应该是先怎么清洗 …
扯远了！这只是一般意外受伤的情况 。如果他是自杀呢 ？
曼恩没有服过兵役也或者经历特运动员训练 ，但是所生生活过得各个地方，都有拥枪打猎的传统 。
他会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寂静时刻，拿出一只市面上最便宜的9*19mm击针式手枪。
枪口对准口腔之后，他用拇指不熟练地像手掌心扣动扳机 。可能会犹豫，可能动作利落。总之等扳机的震动，沿着骨传导“咔”到他耳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
爆燃的火药燃气裹挟着尚未完全燃烧的火药，金属碎屑，和弹头，已经以远超于他反应的速度喷射进入口腔 。在舌苔，上颚，牙齿，和脸颊内侧 ，粗暴地划出条纹，或者直接击穿 。
由弹头携带的冲击波，在它接触到口腔内壁的一瞬间，正式开始脱离弹头，在他的脑腔里肆意宣泄动能。脑干控制呼吸、心跳、意识的关键核团会在瞬间被空腔效应摧毁。
神经系统因为这样的打击，失能之前又向四肢送去僵直，或者痉挛，或扭曲的信号。
而此时弹头还剩下大量的动能，却还没有离开他的体内……
不，不对，他不是这样死的！
一天在回家最后的路途上了楼梯间，里这是会经过的人最少的是地方，也是曼恩在到家之前最后需要经过的地方，是最放松的时候 。
凶手在他进入楼梯之后精准地估算时间 ，登上楼梯开始一步两级地去追赶他。接着他左脚放在曼恩的右脚左侧，左脚后方，右脚狠踹膝关节内侧。让它不偏不倚地倾倒在自己怀里 ，紧接着，用一把小刀十分方便地从侧面插入曼恩脖颈。
曼恩因为刀刃的冰冷触感意识到了危险，他本能地将接触到刀刃的皮肤向后缩，却缩进了凶手的怀里，让自己接向后倾倒的更厉害。
反击和躲闪的机会便完全丧失，只剩下肌肉的本能还能 做出防御 。脖颈绷紧的肌肉，会让凶手刺入小刀的手，也能感受到阻力。但是曼恩无法多坚持哪怕一刻：他会将全部的力量和注意力集中在这处接触到刀刃的肌肉，所以刀刃只需要推进一点，多切断一丝肌肉，曼恩便会以全部的注意力，被迫迎接这股疼痛 。
迷走神经，先被刺激，又被切断 。因为危险迫近短暂飙升的肾上腺素，和它带来的高心率，高血压，也都被立即阻断。 呼吸也开始变浅，大脑供血不足眼前发黑 。自己的死亡终于变成了再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
不！也不对！根本没有这样的凶手存在！
“我还是想不出这当中的缘由！”
心跳、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固定，所有反射消失。血液向身体低下部位沉降，形成不均匀的尸斑，或者被架在身下的 伤口放了个干净 。
肌肉僵硬，创口和口鼻处开始流出带泡沫的浓稠血液。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铁锈味，浓腻的血腥腐化又组成了一丝甜蜜的异味。消化系统里的物质也在开始作用……
“自杀谋杀还是意外 ？”
“都不是！都……都是！”
被迫杀掉曼恩的人受到了怎样的威胁 ？他说，你知道我会让你过的刑法里判得更惨。
曼恩曾经…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和四十岁中年人，惊恐的呼喊混杂在一起震荡 。
“算力！算力不够了!呃啊！！！！！”
“算力？内网！”
如果曼恩十岁和四十岁，都能感受到相同的恐惧，那他中间的三十年究竟都怎样度过？他14岁时会不会害怕自己仅仅是为了维持小幅度的呼吸，都必须得吐出咽喉里的鲜血？24岁 会不会害怕因为神经系统被一块玻璃碎片阻断，肠子里的东西让整个实验室臭不可闻？妻子怀孕时，会不会梦见孩子看到自己后脑勺上捧花一样的空洞？
我还是不知道，还是只能去……
在失去最后一丝内部信号之前，把自己连接到了大楼的内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