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西在说完这话之后一时沉默，并未继续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盆以及里面被洗涤着的衣物，一声不吭做着自己的事情。屋内的其他孩子也并未接话，一时间只剩下些沉默在屋子里。
在盆中轻轻荡漾的余水呈现出一种泛黄的土色。因为水质较软，所以盆中泡沫算是不少，而克蕾西牙白色甚至偏惨白色的手指就在其中慢慢地搅动，搓动，好像是游动的白龙。
这最后一组衣服也碰巧是她自己的——于是小吸血鬼就那样静静地在阴影中搅动着自己的衣物，并未说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她看起来很专注，眼里只有手上的活计，但好像也是在发愣。
白依明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在那里轻轻地搓洗着衣服。虽然按理说这也算是流水，不过看来克蕾西对此并不犯冲。水波轻轻地搅动着，如同克蕾西此时的思绪。瘦削的姑娘一头黑色略卷的长发此时沾上了些许水滴，脸上的尘灰也轻轻地被抹去了一些。
高挑的少女在一边静静地站着，轻轻开口打破了刚刚沉寂下来的沉默：“总是听克蕾西你说‘愿你相信的护佑你’……克蕾西曾经信过什么东西吗？“
黑短发的少女此时轻轻扭头，看向了一边静静矗立，手上动作也愈发机械的吸血鬼少女。
每个人陷入思考时，都有一些明显的特征——而现在克蕾西大概就在想一些自己的事情。白依明如此猜测着，便没有接着问关于未来的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
午后的阳光是愈来愈低的，因为黄昏终将到来。此时的屋内阳光相较于刚刚大家进水房的时候已经淡去了一些，克蕾西看起来也放松了不少——此时的小姑娘在白依明提问过之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反应了过来。
克蕾西轻轻扭头，眼与白依明的视线对接。在她的眼中，白依明看到了一种黏着的忧愁。偏分开来的刘海有些碎发挡住了少女深红色的双眸，好像是开片的血色冰瓷。
小吸血鬼很快扭回了头去，手上重新动了起来，缓缓地搓洗着衣服。其说话声音与其说是疲惫，不如说跟她平时的风格十分相像——缺少睡眠的有气无力感。
“我是很希望我能信一些东西……”小姑娘开口如此说：“毕竟……我睡不着……”
“啊呃嗯……唉……”
克蕾西谈到睡，就打了个哈欠：“唉……我或许……真的害死了很多鼠鼠、鸟儿，还有猫狗吧……梦里，它们很可怜地一遍又一遍地叫唤，过来撕咬我，就像我对它们一样……”
“所以……”
小吸血鬼淡淡地吐露着这些话语，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有些疲惫地转头看向了一脸平静实则认真聆听的白依明。两人视线再次相交对视。
“所以啊，我很希望我能信什么……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我的身体……会舒服一些，我也会不必如此割裂的活着。”
克蕾西轻轻地说着，叹了口气之后又转头回去。
“我真的，很想成为人类啊。”克蕾西轻轻地把衣服内裤都拎出来，用自己极为瘦削的手把它们一一拧干，然后规规矩矩地放在一边。在这个过程中，克蕾西静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有时候，人的真心话反倒会以一种极为平淡的形式吐露出来。因为人对于一些事情，对于一些事件以及一些抽象的概念，总会翻来覆去地想啊想，有时候如果有机会吐露出来，就会呈现出一种很有逻辑而且很笃定的形式。
这种话和谎言会呈现出一种十分鲜明的对比——因为人动了真情，有时候就会这样。这些话会以一个十分真挚的样子进入人们的心里，然后冷却。
吐露吐露，然后自知无趣，把眼泪或者话语往后一收……十分地遗憾，或者是平淡。
现在这个黑发吸血鬼的话，就如同后者一样表现。
“人类是很好的，不必像我们魔族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麻烦，并且在长久的……唉……寿命中被这些麻烦一直折磨。”
瘦削惨白的手从水中抽出，克蕾西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圈。白依明认了出来——这是圣廷光明女神的祈祷手势。
她一个魔族，居然会信这个吗……女神的增益也不会加持在她的身上，为什么要信……
白依明看着面前这个画了圈之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默念祷词的小姑娘，感觉她真的是一个很“碎片”的人。
在不同的时刻，有着不同的表现……高挑的少女忽然感觉有些伤神。在揉了揉太阳穴之后，白依明静静地思考着，回忆着关于这只有些混乱的小姑娘的事情。
对于自己那样的猛攻，在早上的一些怯懦以及精神疾病特质，以及现在的娓娓道来和偏自言自语……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白依明来到孤儿院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摸不清楚的感觉。
塞西尔在克蕾西面前似乎也清楚了一些，因为塞西尔至少表现是一致的，并不会出现如此割裂的表现。那克蕾西会是怎么样的呢？人格解离还是分裂？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睡眠不足吗？
如果这不是她原本的样子，那她原本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高挑的少女开始着头脑风暴。
————
实际上，在克蕾西和白依明把这点衣服最后清洗干净的时候，大家的衣物基本上就全部清理干净了。一边的小魅魔姐妹——斯汤娜和拉薇，以及薇尔这个灰头发的小可爱已经洗完了手里的衣服，正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白依明和克蕾西沟通，而后窃窃私语。
克蕾西和白依明最近贴水池，其他的孩子则是在她们身后，不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之内，好像是在舞台的后台一样。
轻轻扬了扬比自己妹妹略短的黑发，斯汤娜轻轻地捏了捏手指，嘴里轻轻念了念薇尔听不懂的魔族咒语——小姑娘就从红肤又变回了人类肌肤的样子。白里透红，看起来十分健康——只是这是伪装，在伪装的后面姐妹俩还是带了点营养不良的特质。
“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看——不用吓唬人的时候我们也不愿意变出红肤的样子，按照人类审美看怪不好看的。”
斯汤娜轻轻地借着水的反影照了照，而后点了点头轻声道。
一边的薇尔静静看着，有些艳羡：“哎呀……你们这样随意更改容貌，真是便利的能力。”
看着自己那改变了肤色的姐姐，拉薇则是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薇尔，实际上是什么样子，人就什么样子……伪装也没有用的。如果吃了反咒或者被法阵影响，露出本来的样子的时候更会狼狈。”
“也不能这么说，妹子。”斯汤娜扭头看向拉薇，半玩笑半认真地接话道：“如果能一直伪装，你在别人眼里就是那样的嘛。”
拉薇听了这话之后摇了摇头，轻轻接道：“骗别人倒是好说——有时候就怕把自己也骗了。骗别人不把自己骗了，就不真。但是如果把自己都骗过去，更不是什么好事，容易犯大错。”
“半骗不骗也容易在关键时刻犹疑，最后露出马脚。不过最麻烦的还是看不清究竟是怎样的人吧。”薇尔静静听着这姐妹俩说着，默默补充道：“大家做事都会有点小技巧小规律什么的，面对捉不清的人，就很难交往。”
三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和白依明重新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的克蕾西。
“这也是她没朋友的原因之一我觉得。”
斯汤娜看着克蕾西如今简陋遮起的高挑惨白身材，叹了口气，默默补充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
“被受害者折磨，这是吸血鬼的通病……”
将水盆中的水全部干净利落地倒进下水道，克蕾西最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倚着这水槽子和白依明轻轻地讲着。
高挑的少女此时也温柔而平静地回望着这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吸血鬼女孩。
克蕾西的身材算不上贫瘠——或许魔族女孩子因为难以繁衍以及需要捕猎人类，都生的面容姣好且体态诱人。此时的克蕾西也是和斯汤娜以及拉薇一样，简单遮身，站在那里，靠着贴着瓷砖的水池，看着白依明慢慢地讲着。
少女难掩疲惫。
“白姐姐你是一个能包容我们这些生来就有，无法克制的麻烦的人，所以我愿意……和您说一些这个。”
克蕾西淡淡地，或者说疲惫无力地瘫倚着水池，小心翼翼地避开阳光，轻轻说着：“一般人是无法忍受形容枯槁的骷髅给他身上开两个洞，吸去不少血液的。而白姐姐您能容忍我当时饿坏了的真假参半的发疯，以及心甘情愿地被我取食……我和其他吸血鬼是不一样的。”
有些死鱼眼的小吸血鬼平静地看着白依明。大女孩敏锐地抓住了克蕾西深红色无光眼眸中的一点泪色。
“天色越来越黑，我便越来越舒服……或者说，在地上的光明流失的越多，我越舒服。所以等到正午之后，我都会好受不少……现在，则是快要接近大概三点？”
吸血鬼少女稀稀拉拉地说着：“现在能和人类一样说话，真是好上不少……”
轻轻地甩了甩手，克蕾西轻轻地朝着白依明靠了过去。大女孩并未闪躲，于是克蕾西就倚尽了白依明的怀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此时的克蕾西神情显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
她感觉心里似乎装满了一些情感，惹得胸膛发热。于是一如往常从心，她便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跌进**的软怀中去。
三小只已经没什么吃醋的感觉了。姐妹俩和薇尔一对视，而后在嘴上或者在心中都叹了口气。
白姐姐对谁都这样，别在那里吃飞醋了。仨人互相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一句话。
白姐姐啊白姐姐，这一点即令人如沐春风，却也让人有些酸恼……灰发的小姑娘轻轻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心中有些失落地想着。白姐姐就是谁都抱，谁都可以亲，如果和她亲的话能身体变好，她就愿意。
烂好人，坏姐姐。
薇尔轻掐腰，盯着地，不说话。
薇尔怎样想克蕾西不知道，但是听着身后三人叹气，在大女孩怀中的吸血鬼猛地弹了出去，转头看向一边叹气的三小只。除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薇尔，拉薇和斯汤娜此时也有些脸红。
听墙根被发现了啊……
只不过，三人此时都有些诧异——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忽然从**怀里弹出去，忽然就脸上如此发烧？
莫不是……
克蕾西气呼呼红着脸，看着这一对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在那里“嗯嗯啊啊干什么”的姐妹，又看了看和莎琳咬着耳朵的佐娅，看了看一遍玩着“一碰一”的小雫和傻秋生，最后又凝视了一下微笑着，对着她挥着手，笑了笑不说话的塞科西……
若不是琉璃川因行动不便未到这里，那十个孩子可以说是全员到齐。
红云如血，红的斯汤娜都害怕面前这个桃子脸的吸血鬼忽然两眼一翻昏过去。
莫不是……我说怎么她说话那么利索，原来她忘了我们在……斯汤娜心中恍然。现在这个有些社恐十分内向的克蕾西，才是自己蛮熟悉的样子。
只是，没给斯汤娜多少反应时间，黑卷发的羞涩吸血鬼一把拽住了白依明，抡开腿就往屋外跑。
“哎？！哎！”
白依明害怕克蕾西如果拽不动自己这个脆弱的小吸血鬼会更伤心，所以索性跟她走了出去。而刚反应过来的薇尔看着白依明被克蕾西拽了出去，则是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克蕾西更羞了，拉着白依明一拐就彻底跑出了水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