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观宗分配给他的居所，顾衡关紧房门，确认四周无人窥探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离荀安的突然现身，上官鹤情的意外闯入，都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疲惫。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瓶。这是今日离开浩然殿前，朱正禛随手抛给他的见面礼。
玉瓶触手温润，瓶身隐隐有琥珀色的光晕流转。拔开瓶塞，一股混合着松香与硫磺的奇特气味散发出来。
顾衡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丹体浑圆，表面赫然有着一道如同烛龙竖目般的天然纹路，在昏暗的室内散发着微弱的热力。
“赤阳丹……”顾衡认出来了，微微蹙眉。
这乃是顶级的火属性丹药，对于修炼火系功法的修士乃是至宝，能纯化灵力，助长修为。但对他来说，却是个烫手山芋。
顾衡此番潜入大观宗，伪装的是偏向冰系的灵根属性，这赤阳丹至阳至刚的药力，与他对外展示的灵力属性截然相反，一旦服用，不仅无益，反而可能引动体内被压制的魔功，导致伪装失效。
感受着丹药散发出的灼热气息，顾衡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一个寒气森森的冰玉匣。
这是离荀安以前给他的，专门用来存放一些需要低温保存的灵物。他将赤阳丹放入匣中，匣盖合上的瞬间，表面立刻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霜花，将那躁动的热力隔绝开来。
妥善藏好丹药，顾衡不禁回想起白天朱正禛检测他根骨时的情景。
那股深不可测的浩然正气，如同无边汪洋，纯正、博大、带着一股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堂皇之气。
相比之下，魔尊离恨天的魔功虽然阴狠诡谲，威力绝伦，但在这种“煌煌正道”面前，竟隐隐显得有几分格局不足，失之阴戾。
「若这两人放手一战……」
顾衡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预感，「恐怕离恨天会被朱正禛……打爆。」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随即是更深的忧虑。魔尊派他来盗取《大观心经》，是否正是因为忌惮朱正禛的功法？
思绪纷乱间，体内气血忽然一阵翻涌。眉心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痒，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到一丝极淡的青黑色纹路，转瞬又隐没下去——这是混沌道体失衡的征兆。
强行压制魔功，伪装修炼《凝气纲要》，导致体内原本在无相诀调和下勉强维持平衡的正魔二气再次开始冲突。
经脉之中，有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刮擦，又夹杂着魔气灼烧的痛楚。
顾衡想起离恨天曾经的警告：“混沌道体是天生的炉鼎，可纳万法，但也脆弱无比。正魔二气，需时刻维持平衡，宛若走钢丝，失之毫厘，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尤其是你筑基之后，对平衡的要求更为苛刻，必须控制到毫厘不差！”
不能再拖了。
顾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他拿出那本《凝气纲要》，仔细研读起来，同时脑海中回忆着白日里秋安慈演示霜月诀起手式时，那冰系灵力运转的独特节奏和频率。
他尝试着模仿那种节奏，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正道灵力，同时分心压制躁动的魔功。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痛苦的过程，不啻于在刀尖上跳舞。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又缓缓西斜。
到了子时，正是阴阳交替之际。
顾衡盘坐不动，心神沉入体内。在他的刻意引导和压制下，那清冽微弱的正道灵力与磅礴却蛰伏的魔气，竟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两者不再激烈冲突，反而如同两条颜色分明、一清一浊的阴阳鱼，在他丹田气海内缓缓游动，互不侵犯，却又彼此牵制。
一夜枯坐。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衡才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疲惫的青黑，但眼神却明亮了几分。
一整晚的努力，才勉强将伪装出的正道功法维持在了约莫四成的运转效率，堪堪稳住了体内蠢蠢欲动的魔功，没有让其彻底失控。
但这进展，比他预想的还要缓慢和艰难。混沌道体的隐患，像一把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剑。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顾衡收敛气息，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依旧一身红衣面容冷峭的上官鹤情。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扔过来一件东西。顾衡接过，是一块冰凉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丙戌”二字，令牌边缘还残留着一丝焚天九劫特有的灼热火气。
“巡山令牌，收好。”上官鹤情言简意赅，随即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转身。”
顾衡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转过身。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掌直接按上了他的背心！
一股灼热却精准的灵力瞬间透体而入，在他背上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符文印记。顾衡能感觉到，那印记成形时，散发出一股纯阳刚正的气息，对魔气有着明显的克制。
“师姐这是……”
“秋师姐托我查验你修为，谁料你连气海都没稳住。”
上官鹤情背对着他收剑入鞘，“锁魂渊阴煞重，这符咒能挡三次金丹期的魔气侵蚀——你可别会错意，若非秋师姐嘱托……”
她突然转身逼近，灼热气息扑面而来：“昨夜子时，西厢房的灵气为何突然紊乱？”
顾衡心中一跳，面上维持镇定：“昨夜尝试运转《凝气纲要》，许是有些操之过急，引动了旧日寒潭历练时留下的暗伤。”
上官鹤情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忽然，她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顾衡的腕脉命门！
顾衡体内无相诀本能地高速运转，将一切异常死死压下。
上官鹤情的灵力在他经脉中迅速游走一圈，眉头微蹙：“灵力运转确实滞涩，根基不稳……但并非纯冰系心法路数。”
她感受到的，是顾衡没能完全控制好的一丝魔功紊乱，被无相诀扭曲后呈现出的异常。
“寒潭暗伤，阴寒气异，扰乱了灵力属性。”顾衡面不改色地重复着谎言。
上官鹤情看了他片刻，松开了手，没再追问。她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啪”一声拍在顾衡背上。
一股温和却强大的热流瞬间扩散开来，将他因强行模仿冰系灵力而逸散出的些许寒气彻底压回体内。
“明日午时，此地再见。”她丢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在上官鹤情刚才靠近的瞬间，顾衡似乎嗅到一丝与她冷傲形象不符的甜香，是桂花的气味。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秋安慈身上那总是萦绕不散雪松般的冷香。
两位师姐，连身上的气息都如此截然不同。
似乎察觉到顾衡细微的走神，上官鹤情脚步一顿，耳尖不易察觉地泛起点点红晕。
她并指如剑，头也不回地向旁边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迸发，“嗤”的一声将院中一块青石一角削落，断面光滑如镜。
“还有桂花饴吗？”她忽然问，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眼神却微微飘向别处。
顾衡愣了一下，摇头：“没了。”
“哦。”上官鹤情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那好吧。”
“若……若日后还有，我可以花钱买。”
说完，上官鹤情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火焰纹路的精致锦囊，看也不看地扔给顾衡。
“喂鸟剩下的！”
话音未落，上官鹤情已化作一道红色剑光，冲天而起，瞬息间消失在晨雾之中，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衡握着还带着她指尖一丝温度的锦囊，看着地上那被削掉一角的青石，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吐槽：“原来上官师姐……也爱吃甜的啊。”
他打开锦囊，里面并非鸟食，而是几颗晶莹剔透的糖丸，还包裹着金色的桂花蜜，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和精纯的药力。应该是这是药堂特制的补气丹，价值不菲。
顾衡没有犹豫，将几颗糖丸尽数倒入口中。甜意在舌尖化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稍稍抚平了他一夜修炼的疲惫。
然而，就在他吞下丹药的瞬间，放在屋内冰玉匣中的那枚赤阳丹，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几乎同时，从远处锁魂渊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如同万鬼哭嚎般的凄厉风声，穿过层层山峦，送入他的耳中。
顾衡抬起头，望向锁魂渊的方向，眼神凝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