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透在数学课上第三次举起手时，粉笔灰正从讲台飘向他的睫毛。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着他的课桌，那道光斑明明横贯整个教室，却唯独避开了他所在的角落。前排女生甩动马尾辫，发梢扫过他悬在半空的手腕，像扫过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那么这题请——」秃顶的数学老师突然停顿，目光掠过透的头顶，仿佛那里只摆着一张空椅子，「请佐藤同学回答。」
透蜷起手指，将手缩回校服口袋。他已经习惯这种「修正」：便当盒里多出的梅干饭团会被母亲解释为「不小心做多了份」，体育课分组时总在最后被班长惊呼着「原来还有一个人」，甚至连班级合照都会被自动修图软件抹去轮廓，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空白。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透的课桌轻微震动。邻座男生起身时撞歪了桌子，半瓶宝特瓶绿茶滚落在地，浸湿了透的裤脚。男生盯着地上扩散的水渍，挠了挠头：「奇怪，我明明放在桌角了啊……」
透弯腰去捡瓶子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议论声。他抬头望去，三楼的空中走廊挤满了围观人群，有人踮脚，有人举起手机，所有视线都聚焦在顶楼天台边缘摇晃的少女。
是千羽汐。她纯白的制服衬衫被风灌满，像一只逆风鼓胀的塑料袋。
透逆着人潮跑向楼梯间。他撞开安全门时，正听见汐的圆头小皮鞋蹭过水泥护栏的摩擦声。她的身子朝外倾斜了十五度，栗色长发被夕阳染成锈红色，仿佛一截即将熔化的蜡烛。
「等等！」透的喊声被淹没在嘈杂中。几个女生从他身后挤过，兴奋地讨论着新开业的奶茶店，其中一人甚至穿透了他的肩膀——物理意义上的穿透，如同穿过一团全息投影。
汐转头看向他。那是透第一次与她目光相接。她的瞳孔像两枚被冻住的玻璃珠，倒映着透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
「凉宫同学，原来你真的存在啊。」她笑了，口红在唇边晕开一小块，像蹭脏的草莓酱。
下一秒，她的身体折成了直角。
透扑到护栏边时，汐已经触地。她的四肢呈现出某种怪异的柔韧感，像是被孩子随手丢弃的布偶，头颅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甚至没有发出声响。但真正让透僵住的，是随后发生的「修正」——血迹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般消失，汐的躯体从边缘开始像素化，最终化作一串飘散的数字光点。围观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他们放下手机，面面相觑。
「我们刚才在看什么？」有人嘀咕。
「是无人机表演吧？听说校庆快到了……」
透死死抓住护栏，指甲在铁锈上刮出刺耳声响。他冲下楼，却在汐坠地的位置踩到一截断裂的指甲——浅粉色，边缘贴着樱花贴纸，是早上汐在座位上摆弄过的款式。
透在医务室后的废弃仓库里蜷到夜幕降临。这里堆满蒙尘的石膏人体模型，其中一具少了左臂的模型侧躺在窗边，月光给它凹陷的眼窝投下深紫色阴影。透摊开掌心，那截指甲已经消失，只在皮肤上留下淡粉色压痕。
「需要创可贴吗？」
透猛地抬头。千羽汐正坐在窗框上晃着腿，半透明的小腿穿过生锈的铁支架，袜沿的蕾丝却清晰得异常。她的白衬衫一尘不染，扣子系到最顶端，仿佛刚才的坠楼只是透的幻觉。
「为什么……」透的喉咙发紧，「为什么大家都忘了你？」
汐歪着头，食指抵住下唇：「因为我的『被观测值』归零了呀。凉宫同学应该最清楚吧？当一个人不被任何人记住的时候——」她突然贴近透的脸，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光尘，「连死亡都会被世界回收哦。」
透的后背撞上石膏模型，断裂的胳膊应声落地。汐的幽灵悬浮在月光中，指尖轻轻划过透的校徽：「但你不一样。你从出生开始就活在『观测豁免区』，所以才能看见我。」她突然抓住透的手腕，寒意刺入骨髓，「来签订契约吧，在我被彻底删除之前——」
仓库门突然被推开。手电筒光束扫过透的脸，保安皱眉打量着满地石膏碎片：「哪个班的？这么晚还在胡闹……」
光束穿透了汐的身体，在墙面投下摇晃的光斑。保安的目光直接略过她，仿佛那里只有一束月光。
「第300次死亡，达成。」汐在透耳边轻笑，「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共犯者，还是我的墓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