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透在玄关的镜子上贴了第三张便利贴。淡黄色的纸片上写着「早餐在微波炉」,墨迹被晨露洇开些许,像母亲总是煮过头的味噌汤里沉浮的葱花。他蹲下身系鞋带时,听见厨房传来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开动了。」母亲对着空气说道。她面前摆着两人份的早餐,其中一份金枪鱼饭团渐渐凉透,直到透伸手取走时,母亲才恍然惊醒般转头:「哎呀,小透什么时候起床的?」
这是透维持生存的法则:用便利贴填补存在感的裂隙。冰箱门贴着「记得补买牛奶」,洗衣机上贴着「请取出烘干衣物」,连浴室的镜子都被他贴满「今日洗发水已补充」的提醒。即便如此,今早他的牙刷还是被父亲错当成旧物扔进了垃圾桶——那支蓝色牙刷在透手里攥了三年,握柄处凹陷的齿痕清晰可见。
数学课代表抱着作业本经过时,透迅速将便当塞进书包夹层。上周他忘藏便当盒,午休时眼睁睁看着值日生把它当作无主之物丢进回收箱,梅干在白饭上洇开的紫红色像一块淤伤。
「凉宫同学?」
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倒悬着漂浮在天花板吊扇旁,长发垂落到透的课桌上,发梢却穿过了摊开的英语课本。自从签订契约,这个幽灵少女就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第四排靠窗座位的男生,请回答这个问题。」
英语老师敲了敲黑板,透条件反射地举手,粉笔却直直砸中他后桌男生的额头。男生哀嚎着站起来,透的手僵在半空,像一截被风雨折断的枯枝。
汐飘到他眼前,透明的指尖戳了戳他发红的耳垂:「真可怜呢,连疼痛都要靠别人代为表达。」
放学后的教室里弥漫着橘子味消毒水的气息。透蹲在储物柜前,指尖抚过班级合影的金属相框。三十张笑脸浸泡在樱花滤镜里,唯独他的位置残留着不自然的空白,仿佛有人用Photoshop的修补工具粗暴地抹去了某个错误。
「这是『认知修正』哦。」汐的膝盖穿透了相框玻璃,「当存在感低于临界值时,所有记录你存在的媒介都会自动失真。」她突然抓住透的手腕按向相框,寒意顺着血管窜上脊椎,「要试试看吗?现在触发的如果是『观测者悖论』——」
相框突然剧烈震动。透的指尖触碰到的空白处泛起涟漪,三十张笑脸开始扭曲融化,樱花瓣变成滴落的血珠,玻璃裂纹如蛛网般蔓延。他在最后一刻抽回手,相框「啪嗒」摔在地上,完好无损。
「果然不行啊。」汐遗憾地咂嘴,「你的存在感太稀薄,连引发悖论的资格都没有呢。」
透弯腰捡相框时,发现背面夹着一张拍摄花絮照。那是按下快门前三秒的抓拍,他正低头调整歪掉的领结,而汐站在镜头边缘的树荫下,比着剪刀手偷笑。但现在树荫处只剩半截模糊的裙摆,像是被劣质橡皮擦胡乱涂抹过的铅笔画。
「这张照片……」
「啊啦,被发现了。」汐的脚尖轻点照片上消失的自己,「我在前297次轮回里都是优等生哦?不过每次重启后存在感都会折损呢。」
医院后巷的自动贩卖机闪着接触不良的蓝光。透把汐塞进书包的护士服套在制服外,尺寸过大的衣摆垂到膝盖,消毒水味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监控录像已经替换成上周的画面。」汐从墙壁探出半个身子,「但你要记住,夺取遗物的时限是十五分钟。」
太平间的金属门在透手中发出呻吟。冷气裹挟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涌出来,他数到第七具尸体时找到了目标——躺在推床上的老妇人右手戴着婚戒,苍白的无名指上有圈明显的戒痕。
「就是那个!」汐的声音突然兴奋,「快碰触遗物!」
透的指尖刚触及戒指,老妇人的眼皮突然颤动起来。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停尸柜,金属抽屉弹开的瞬间,几十双青灰色的脚踝垂落下来,在月光下轻轻摇晃。
「别怕,这是『残响』。」汐抓住他发抖的手,「死者最后的执念会依附在遗物上,不过……」她的语调陡然下沉,「如果听到哭声,马上扔掉戒指逃跑。」
透将戒指攥进掌心。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仿佛有人在他耳畔呵气。更衣镜里闪过老妇人系围裙的背影,空气里飘来味噌汤的香气,这些幻象在五秒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指尖真实的重量——那枚戒指此刻正牢牢套在他的食指上。
走廊传来脚步声时,透正躲在消防通道喘息。戒指让他的存在感短暂提升到能被摄像头捕捉的程度,但过度消耗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他的左手无名指正在变得透明,像一根逐渐融化的冰棱。
「认知污染初期症状。」汐饶有兴致地端详他的手,「接下来三天,靠近你的人都会把戒指认作毕业纪念戒、游戏道具甚至订婚信物哦。」
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这一次没有穿透,少女纤细的腕骨在他掌心发烫,仿佛要灼伤那些经年累月的透明印记。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吧?」他盯着汐收缩的瞳孔,「利用我测试遗物的副作用,这就是你说的契约?」
汐的笑声像一串摇摇欲坠的风铃。她的身体开始雾化,消散前最后一句话缠绕在透渗血的指甲缝里:「明明是你自己选择了成为观测者呀,凉宫同学。」
第二天早晨,便利贴失效了。
透站在玄关,看着母亲将他的那份煎蛋倒进垃圾桶。她哼着歌擦拭灶台,仿佛厨房里从未存在过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他伸手去碰母亲的手背,指尖却像穿过一团潮湿的雾气。
「认知污染加剧了哦。」汐坐在餐桌上晃腿,咬着一块根本不存在的吐司,「你现在处于『存在感过载』状态,普通人的大脑会自动屏蔽异常信息呢。」
体育课上,透的戒指成了焦点。足球社的学长拍着他的肩大笑:「这不是去年毕业纪念款的周边吗!你小子居然抽到了隐藏款?」女生们围着他窃窃私语:「听说这是他和隔壁班那个转学生的定情信物……」而班主任盯着戒指皱眉:「学校禁止佩戴宗教饰品,午休时来办公室一趟。」
所有人的认知都被扭曲了,唯独汐的存在愈发清晰。午后的天台上,她坐在护栏外哼着走调的歌,风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将歌声割裂成碎片。
「为什么要选我?」透抬起戴着戒指的手,「你明明可以找存在感更高的人合作。」
汐的脚尖勾起一片樱花花瓣,任由它穿透自己的脚踝:「因为只有你『绝对透明』的体质,才能承受遗物的污染呀。」她的笑容突然褪去血色,「而且……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
透还想追问,却被广播的刺耳杂音打断。学生会长的声音在校园回荡:「请三年B班的凉宫透同学,立即前往幽灵对策科办公室——」
汐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糟糕,戒指的波动被检测到了。」
幽灵对策科的办公室弥漫着线香的味道。透坐在会客椅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黑色大理石桌面分裂成无数碎片。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背对他擦拭相框,玻璃上倒映出他颈后的条形码——和汐描述过的「实验体编号」一模一样。
「凉宫同学,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不存在的东西』?」男人转过身,胸牌上写着「九条雪」。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透的戒指突然变得滚烫。
汐的警告在耳边炸响:「别说真话!对策科会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
「我捡到了这个。」透摘下戒指放在桌上,「在旧货市场。」
九条雪的笑容像一张裂开的假面。他拉开抽屉,里面堆满相似的戒指、发卡和钢笔,每一件都缠绕着黑色丝线:「知道为什么遗物必须回收吗?它们会扰乱『存在感守恒定律』。」他忽然抓住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比如现在,你的存在值已经突破临界点,很快就会被『修正』——」
警报声骤然响起。九条雪的脸色突变,透趁机抽回手冲向门口。走廊的电子屏闪过血红警告:【替死鬼名单更新:剩余名额99】。
汐在楼梯拐角拽住他狂奔:「快扔掉戒指!他们在你身上装了追踪器!」
透的指尖刚触到戒圈,却听见身后传来老妇人的呜咽。戒指在他掌心颤动,味噌汤的香气混着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来不及了。」汐的声音带着决绝,「吃掉它。」
「什么?」
「把遗物吞下去!这是唯一隔绝信号的方法!」
透在呛咳中咽下戒指。金属划过喉咙的瞬间,他看见汐的眼泪化作光尘消散在空中。
「对不起,」她轻触他痉挛的胃部,「但这是让你『完全透明』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