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便利店冷光刺眼。透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饭团，收银员正在用酒精湿巾反复擦拭他的戒指压痕——那枚被吞下的婚戒仿佛从未存在过。汐蜷缩在关东煮的玻璃柜上，蒸气穿透她半透明的小腿，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滚落。
「你的存在值现在稳定在0.3%哦。」她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发光曲线，「相当于一只流浪猫在监控摄像头里的辨识度。」
透捏瘪了空掉的咖啡罐。铝壳扭曲的声响惊动了收银员，对方却对着空气喊了声「欢迎下次光临」。这种彻底透明的状态本该让他安心，但掌心残留的戒指灼痕却在隐隐作痛。
便利店电视突然插播紧急新闻：「今晨五时，新宿区某公寓发生燃气爆炸，目前确认三人遇难……」画面里的废墟中闪过半截焦黑的手臂，却在镜头切换时消失不见。汐猛地直起身：「是认知修正！实际死亡人数绝对超过百人！」
透的手机突然震动。匿名短信跳出一串坐标，附赠的压缩包里是份不断刷新的名单——每个名字后方标注着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的百分比，末尾的「替死鬼候补」一栏赫然列着「凉宫透 0.28%」。
「是九条雪的陷阱。」汐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滑动，「他在测试你的存在值波动！」
玻璃门叮咚作响。穿灰色风衣的女人径直走向热饮柜，她后颈的条形码在弯腰时从衣领露出一角。透的瞳孔收缩：那编码的格式和九条雪一模一样。
「要喝热可可吗？」女人忽然转头，手中的纸杯印着「九条雪」的假名，「或者说，该称呼你为第100号实验体？」
晨雾笼罩的郊外养老院像座废弃的白色监狱。透穿着汐偷来的维修工制服，脖子上挂着伪造的工牌。更衣镜前，汐正用口红在他手心画樱花图案：「这是第173次轮回时你教我的反追踪术，虽然现在只能维持十分钟……」
消毒水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走廊的长椅上坐满老人，他们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玩偶，浑浊的眼球随着透的脚步声缓缓转动。某个房间传来电视购物频道的喧闹声，屏幕蓝光里，护工正给枯瘦的老人喂食流质食物——但老人们的碗里空无一物，勺子刮擦瓷碗的声响却此起彼伏。
「全员进入三期透明化了。」汐的声音发颤，「护工根本看不见他们，只是在重复肌肉记忆的动作。」
储物柜最底层堆着泛黄的相册。透翻开其中一页时，照片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电子水印：【存在值低于0.5%，已启动记忆清除程序】。某个老人突然抓住透的手腕，他的皮肤像干裂的陶器，掌心却残留着年轻时的刀茧：「救救我们……被选中的人都会消失……」
警报器毫无征兆地尖叫。汐撞开紧急出口的门：「是认知污染警报！你碰到遗物了？」
透这才发现相册封皮夹着半枚军功章。金属表面渗出黑色黏液，老人们的眼窝开始淌血，他们的关节发出齿轮卡死的咯吱声，像提线木偶般朝透包围过来。
「扔掉它！这是『集体遗物』！」汐的头发突然燃烧般变成赤红色，这是她发动能力的征兆，「这些老人都是战争遗孤，军功章是他们唯一的身份证明！」
透将勋章拍在墙上。玻璃展柜里的旧军装突然立起，子弹孔渗出鲜血，硝烟味充斥鼻腔。老人们发出非人的嘶吼，他们的影子在墙面扭曲成持枪士兵的轮廓。
「数到三就闭眼！」汐从背后环住透的脖子，「这是第299次轮回的保命技巧！」
强光炸裂的瞬间，透听见勋章融化的声响。再睁眼时，老人们安详地躺在床位上，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场噩梦。但汐的右臂消失了，断面飘散着数据流般的金色粒子。
「暂时用你的存在值做了盾牌。」她脸色惨白，「现在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了，凉宫同学。」
九条雪的办公室堆满老式显像管电视。每台屏幕都播放着不同角度的死亡现场：跳轨者消失前的回眸、病童在母亲怀中像素化、车祸受害者被轮胎碾成马赛克……
「这是替死鬼们的最后影像。」女人摘下美瞳，露出机械义眼，「每处理100人，就能让东京安全运转三个月。」她调出地铁塌方事故的监控，透看见自己昨天救下的老人出现在遇难者名单首位。
汐的虚影在屏幕上闪烁：「你们把人类当作耗材！」
「更正一下，是『保险丝』。」九条雪拉开窗帘，玻璃幕墙外是笼罩在晨雾中的东京塔，「这座城市的生存概率建立在精密计算上，就像……」她忽然将透推向玻璃，「你此刻的坠落会让三个白血病患儿获得骨髓配型。」
透的背脊撞上某种透明屏障。汐的残存左手抓住他的衣领，鲜血般的红光从她断臂处喷涌：「别听她蛊惑！对策科在利用负罪感操控你！」
九条雪按下遥控器。所有电视开始播放同一画面：汐在第298次轮回的天台上，将匕首刺入透的心脏。
「这是你被格式化的真相。」机械义眼折射着冷光，「她每次轮回都会害死你，直到系统强制重置。」
透的戒指灼痕突然爆发剧痛。记忆碎片刺入脑海：汐握着他的手写下遗书，樱花祭的夜空被火光染红，还有她哭着吞下毒药的侧脸。这些画面被黑线逐一划去，像被删除的错乱代码。
汐抱住透颤抖的身体：「那不是全部！当时我们是自愿选择——」
「自愿成为系统的漏洞？」九条雪冷笑，「你们第298次轮回的叛乱，导致京都大地震提前了四十年！」
涩谷十字路口的全息广告牌循环播放着「存在值提升套餐」。透蹲在巷口呕吐，吞下的戒指混着血丝滚进下水道。汐的虚影比清晨更淡了，仿佛随时会溶解在阳光里。
「她说的是真的吗？」透擦掉嘴角血渍，「我们真的引发过灾难？」
汐的脚尖在地面画圈：「当时我们以为，只要让全人类透明化就能摆脱系统控制……」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但失去存在锚点后，整个社会结构都会崩塌。」
手机再度震动。替死鬼名单更新了，末尾新增的注释刺痛了透的眼睛：【因养老院事件，空缺名额由自愿者补充】。排名第99位的赫然是三天前见过的便利店店员，他的存在值旁标注着「女儿先天性心脏病治疗费已支付」。
「看吧，这就是系统的恶趣味。」汐的指尖穿透屏幕，「用希望喂养绝望，让受害者成为加害者。」
透忽然冲向马路中央。卡车鸣笛声中，他抓起路边醉汉的啤酒罐砸向广告牌。玻璃碎裂的巨响引来警察，但当他们查看监控时，画面里只有自动脱落的广告板。
「这就是我的觉悟。」透对隐形摄像机竖起中指，「既然谁都无法真正拯救，至少要留下捣乱的痕迹。」
汐的眼泪坠落在他的锁骨上，烫得像熔化的玻璃：「明明最讨厌疼痛，却要当悲情英雄呢。」
深夜的学校机房弥漫着硬盘过热的焦糊味。透将U盘插入主机，汐的虚影在屏幕里快速流动：「从对策科偷来的数据显示，系统每百年会重置一次替死鬼规则，而契机是——」
电源突然被切断。黑暗中亮起数十双机械义眼，九条雪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她们的声音像故障的合成音：「检测到第100号实验体叛乱，启动清除程序。」
汐从显示器里伸出手：「抓住我！」
透跃入屏幕的瞬间，数据流化作实体。他们漂浮在由无数死亡档案组成的星空中，每个光点都是被抹除的人生。九条雪们的义肢穿透电子屏障，像追逐猎物的机械水母。
「这里是系统的记忆坟墓。」汐的头发散成光纤，「要触发观测者悖论，必须让两个矛盾事实同时存在——比如你既是死者，又是观测者。」
透想起吞下的戒指。他咬破手指，在虚空中画出老妇人的军功章图案。数据星海突然沸腾，死亡档案们睁开眼，化作流星撞向机械追兵。
「认知污染扩散率300%！」九条雪们的皮肤开始剥落，「警告！实验体正在改写底层协议——」
晨光刺破数据牢笼时，透跌落在学校天台。掌心多出一枚樱花纹身，那是汐用最后的存在值刻下的坐标。手机自动播放晨间新闻，女主播的笑容完美得令人不适：「昨日燃气爆炸事故伤亡人数修正为三人，让我们为遇难者默哀……」
但透知道，某个便利店店员的名字，正静静躺在替死鬼名单的末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