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透在早读铃响前三分钟推开三年A班的后门。
靠窗第三排的座位空着，桌面积了层薄灰。上周三的数学课上，山崎裕也突然举手说要上厕所，从此再没回来。值日生甚至没擦掉他在黑板角落画的乌鸦涂鸦——翅膀被值周评分表遮住大半，红色的粉笔眼睛晕染成血痂般的污渍。
透把书包塞进自己的座位，铁质抽屉发出「咔哒」的异响。摸出半块融化的巧克力，锡纸上的促销日期正是山崎失踪那天。糖浆已经氧化发白，裹着纸巾时渗出铁锈味。
「别碰那个。」前桌的佐藤用课本挡住嘴，马尾辫扫过透的桌面，「上周值日生收拾他抽屉，当晚就发烧请假了。」
班主任抱着一摞档案袋走进来，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闷响。她在空座位前停顿两秒，从胸袋掏出透明密封袋。橡胶手套摩擦的「吱呀」声里，山崎遗留的笔记本、半块橡皮和叠成方块的格子手帕被装进袋口。
「山崎同学转学了。」密封条发出尖细的「嘶——」，班主任的镜片反着冷光，「值日生记得放学后搬走这套桌椅。」
后排传来压抑的嗤笑。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棒球部的田村，他总是把山崎的帆布鞋藏进厕所隔间。那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仿佛庆幸某种危险擦肩而过。
午休时透溜回空教室。山崎的桌椅还在原地，值日生显然「忘记」了这差事。抽屉内侧的铁皮上有新鲜划痕，凹凸处拼出歪斜的「SOS」。最下方的O没封口，断在锈迹斑斑的接缝处。
透想起上周二傍晚的事。那天他撞见山崎在削铅笔，美工刀在夕阳下反射出橙红的光。「要帮忙吗？」透话音未落，山崎就划破了指腹。血珠滴在削好的铅笔上，晕开成褐色的痂。
「凉宫同学？」
班长抱着学生会记录板站在门口，指甲「叩叩」敲着塑料板边缘。「教务处在统计转学生资料，」她的目光扫过空桌椅，「你知道山崎家的联系方式吗？」
透摇摇头。山崎的书包总是鼓胀，却从没掏出过便当盒。体育课时他的储物柜永远最先上锁，现在想来，那柜子或许早就是空的，像口竖在走廊的棺材。
雨丝在放学时缠了上来。透蹲在鞋柜前系鞋带，听见两个女生压低嗓音：「值日生从他桌洞里找到个玻璃瓶……」「里面全是带血的乳牙……」
他故意把鞋柜门摔出「哐当」巨响。议论声戛然而止，两双眼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裤兜里的巧克力开始发潮，锡纸摩擦发出「沙沙」的碎响。
车篮里的雨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经过便利店时，透鬼使神差买了山崎常买的巧克力。包装袋上的促销日期是明天，收银机「嘀」地刷过条码时，他突然意识到——山崎失踪那天的巧克力，本该在三天前就下架。
抽屉里的「SOS」在脑海中浮现。透调转车头冲向跨河大桥，雨点「噼啪」砸在镜片上。第四根桥墩的阴影里蜷着团模糊的影子，走近才发现是件沾满泥水的连帽衫。
「山崎？」
影子蠕动了一下。透伸手去拽帽檐时，指腹触到某种粘稠的胶质。那东西突然「啵」地炸开，飞溅的液体在空中凝成细小的红字：
【存在值归零者No.1347】
【记忆残响回收完成】
雨幕中的红字闪烁三秒后消散。透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桥墩水泥上刻着几道新鲜的抓痕，指甲缝里残留的碎屑和山崎抽屉里的锈迹如出一辙。
透在晨会上发现了第一个异常。
学生会宣读新转学生名单时，他清楚听见「山崎裕也」四个字。但当班长分发名册复印件时，对应的序号变成空白，仿佛有块橡皮擦去了整行字迹。更诡异的是，当透指着空白处询问时，班长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一页本来就只有十一个人啊。」
生物课解剖鲫鱼时，透在实验册夹层里摸到张纸条。上面用红墨水潦草地写着：「别相信值日表」。墨水还没干透，蹭在他指腹像凝固的血痂。当他抬头时，发现班主任正透过显微镜的反射镜片盯着他，镜筒里根本没有载玻片。
午休时透溜进教师办公室。档案柜最底层塞着本蒙灰的班级日志，三月十七日的记录栏粘着块胶带。透对着窗户逆光观察，撕下的那页残留着半枚指纹，旁边是半个「欠」字的压痕。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匆忙用手机拍下这页，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日志上的所有字迹突然开始褪色。
「凉宫同学？」
教务主任的皮鞋停在隔板外侧。透把日志塞回原位时，发现那页的日期变成了空白，仿佛他刚才看到的记录只是幻觉。
放学后透去了山崎常去的便利店。收银台后换了新店员，坚持说B-26号储物柜三年前就停用了。当透举起那枚钥匙时，店员突然低头整理起货架，后颈处露出硬币大小的淤青，形状像某种印章。
透在桥墩下等到日落。潮水漫过第四根桥墩时，他听见口袋里传来纸张摩擦声。那张从生物实验册找到的警告纸条正在发烫，红墨水字迹扭曲成新内容：「债务已超限」。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声变得异常清晰，每次搏动都伴随着金属刮擦般的杂音。
经过图书室时，透看见班长正在焚烧一沓文件。火光映出她制服用金线绣的袖章，那是优等生特有的标志。灰烬里飘出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印着「存在感评估报告」的字样。当透试图靠近时，班长突然转头微笑，瞳孔在夕阳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
「凉宫君该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她的声音像卡住的磁带，「田径部今天有重要训练对吧？」
透倒退着离开，后腰撞上消防栓。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根本没有加入任何社团。
当晚洗澡时，透发现胸口浮现出暗红色斑痕。那些痕迹组成模糊的数字，像是倒计时的「23」。当他试图拍照时，手机镜头突然蒙上雾气，液晶屏闪过「债务可视化进程已阻断」的乱码。
母亲敲门催他睡觉时，斑痕已经消失。但透在关灯后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次收缩都在耳膜上敲出相同的频率：
23次/分钟。
新转学生来的时候正在下今年第一场雪。
她站在讲台前搓着冻红的手指，制服纽扣系错了一颗，马尾辫上别着枚褪色的樱花发卡。当班主任念出「汐」这个名字时，窗外突然刮进一阵强风，粉笔灰在晨光中盘旋成漩涡状。
「我的座位在那里。」她径直走向山崎裕也曾经的位置。帆布鞋踩过地砖缝隙时，透听见某种细微的碎裂声，像是冰层下的暗流在涌动。
午休时透在图书馆撞见汐。她正踮脚抽出一本《近畿地区地质图鉴》，书脊卡着张泛黄的借书卡。最后借阅记录停留在十五年前，签名栏潦草地画着只三眼乌鸦。
「凉宫同学对火山碎屑岩感兴趣？」汐突然转头，发卡反射的光斑晃过透的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对方手中的书已经超过十秒。
「只是好奇转学生为什么选那个座位。」
汐的指尖抚过书页上的火山剖面图，指甲盖沾着墨渍：「因为那里残留着有趣的回响啊。」她抽出借书卡夹进笔记本，乌鸦图案在移动中变成展翅的形态。
放学时透在鞋柜区拦住她：「你看得见对不对？山崎消失前留下的......」
「小心身后。」汐突然伸手扯住他的领带。透踉跄着后退半步，头顶的储物柜门「砰」地砸在刚才的位置。生锈的铰链断口处闪着冷光，像被某种利器精准切割过。
汐弯腰捡起滚落的发卡：「要合作吗？我提供情报，你负责触碰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她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隐约露出虎牙的尖角。
透注意到她的制服袖口有圈焦痕，布料边缘呈锯齿状撕裂——和他在桥墩下捡到的连帽衫残片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