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央大陆·圣城里某个平平无奇的一天。
“我们来探讨探讨，看看旧王和先前的王储们，他们的治国方针和所作所为到底有多么愚蠢！”
费兰又一次找到了我。
吾名“克林德·贾涅斯”，原本是中央大陆“神圣国”的第三皇子，在这个名为费兰的人才的帮助下，我成功成为了神圣国的国王。
自从我成为新王，我就按照费兰的意见，制定了很多残暴的措施，虽然是一种高压政策，但是确实很有效，整个国家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费兰，被我任命为辅国大臣，地位仅次于我。
在职务之余，他也常常找到我，和我探讨“过去陈腐的措施有多么可笑！”之类的话题。
“你再看看这个，还有这个……看似很有用是吧，其实多么的可笑啊！”
“有点意思啊……”
“克林德王，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这确实非常可笑！”
虽然他的本意大概是想让我知道那些措施的失败和弊端性，但是我总能从中看到可取之处。
先前，因为不受重视，我也对我的兄弟还有父亲抱有敌意；可如今没有人和我争夺权力，也没有人敢不重视我了，我的心胸就变得越来越宽阔了。
现在的我知道，父亲和兄弟他们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有意义。
其实我是一个罪人，父亲死于我手，兄弟下落不明，我还害死了我的一位弟弟……
大概是因为我和费兰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才能走到一起、成为伙伴，可以说我们是绝对的知己。
费兰又在高谈阔论自己的主张：强硬治国，权力制衡划分，摒弃怀柔政策，用白龙教来控制人们的思想……
可是我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
渐渐地，我的思绪不断拉远，记忆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和费兰相识的日子……
“你应该更勤奋一些！
学学你的兄长，或是你的弟弟。
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你也该好好努力！虽然你没有天赋，但这不代表我不看好你！
没有天赋，那就要更加倍的努力！如果合适的话，我会给你一个好的发展机会的……”
这是我的父亲，对我从来没什么好话。
在我的另外两位兄弟那里，都能得到他的夸奖，可在我这里除了“质疑”，就只剩下“不重视”了……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和费兰成为好朋友的。因为他在教堂里同样不受卢克的待见。
我们都是不被看好的“庸才”，我们都被评价为“心胸狭隘”；在许多人眼里，我们不是可造之材，也不是有识之士……
小时候的我，经常送弟弟去教堂学习魔法，据说弟弟在火魔术方面非常有天赋。
我倒是对舞刀弄棒的东西比较感兴趣些，我觉得男人就该这样，也可能是受冒险者故事的影响。
有时候我经常挥刀砍枪把自己弄伤，换来了父亲的臭骂。父亲还说“你不是这块料”之类的。
总之就是，我想做的许多事情都被认为是“没有天赋的”……
卢克把我的弟弟领到房间里面教学。
而我就在这里看一些夸张的冒险者故事，或是挥刀砍枪的。等弟弟学完魔术正巧接近傍晚时，我再把他领回城中。
久而久之，我渐渐观察到猫在角落里打扫卫生的费兰，他和我有着一样的眼神。
那眼神一样的不爽，我感觉他简直就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我太懂这种眼神了———
这就是不受信赖和饱受质疑之后不爽的眼神！
我们很自然的成为了朋友。
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
一样信奉权力和武力；一样讨厌质疑；一样渴望获得认可；一样想干些大事业；一样想青史留名……
总之我们没有不一样的地方，我很自然把他当成了人生中唯一的知己，有时候我会把他带到王宫里畅聊整夜，或者是请他吃些好吃的……
“你不要和这个人交往！卢克说了，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你会被他带坏的！”
“父亲大人，难道你连我唯一的朋友也要剥夺吗？费兰他是一个真正的人才，你们都不懂他！”
其实费兰也是很有头脑，很有魔法天赋的人才。一点也不逊色于我的两位兄弟，可以说是一个全才了。
就是因为那个叫卢克的老东西的偏见，所以他一直没有学习魔法的机会，只能干着扫地的活……
那个老东西，如今又把他的偏见告诉了我的父亲！费兰知道了，应该会很伤心的吧……
明明他的同龄人们都对他很好，但他却没有和同龄人一起学习的机会……
他只剩我这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我怎能抛弃他呢？
“混账，随便你好了！”
父亲眼见劝不动我，就撒气走了。
这种不受认可的感觉，我太了解了。因为我的父亲，也一直是这么对待我的，这个男人就从来没有认可过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正面顶撞父亲，为了我的知己。但似乎是这一次之后，父亲对我彻底失望了，什么事情也都彻底忘记我了……
“没事吧克林德，你们怎么吵架了？”
“没事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啊好啊！……哇，这个是什么？”
“这个叫甜甜瓜，挺好吃的，据说是贵族食物！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就是了，感觉挺常见的！”
“一点也不常见，我从来都没见过！我上一次听说还是在那个村长的口中呢，虽然都是他的吹嘘，但我知道这东西很不错呢！”
“你喜欢吗？你喜欢就多吃一点吧！”
“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
费兰很喜欢吃甜甜瓜，我大概猜得到为什么，就是没见过和难以得到的东西才会想要啊。
其实我也向往了一些简单的生活，但是我注定要成为一个不简单的人，还有难以得到的认可，也是我想要的……
既然他喜欢，我以后就多准备一些给他吧，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很容易得到的。
好像因为甜甜瓜的事情，他非常感谢我。
真是有趣的回忆……
“克林德王，您还有在听吗？您最近老是聚集不了精神？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哦，抱歉！刚才回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麻烦你把重要的事情再讲一遍吧！”
“真是的！也就是您了，换其他人我早骂了！”
“哈哈哈哈哈！”
其实我们两个非常要好，虽然是君臣关系，但更像是无话不可谈、无话不能说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你要制造一支纸人军团吗？”
“没错！只要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横扫整个世界！
如果世界得到统一，再加上严格的措施加以管理，每个人至少在生活上是不成问题的！
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辜死去了，虽然战争还是会牺牲很多人……”
总感觉有点偏激了……
但成为王之后的一个月，按照费兰的手段，也确实把完成经营的井井有条，到底该不该沿用这个法子呢？战争可不是儿戏啊……
魔族那边也不好说话，费兰的魔术和研究资料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地龙大沙漠。
而且在我夺权的时候，魔族以及黑龙教的人也有出手帮助，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魔族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希望我能帮助他们攻打精灵王国，但是这样的话，北方大陆将形成统一，对中央大陆也将构成威胁……
“克林德王，您还不知道合约吧？”
“什么合约？……什么！有这回事？”
“没错，所以纸人军团一定要研发！
不然的话，我们协助魔族攻战精灵王国，就相当于单方面撕毁合约了……
而且我们也不得不帮助，如果这时候其他大陆的人趁机对我们出手，没有军团我们将难以抵抗了。”
我知道了研发军团的必要性。
单靠骑士团和普通战士团是难以支撑的，而且骑士团需要支付很高的工资，战争情况就更不必说，国库开支是一个问题。
至于“合约”，似乎是历代先王的统一措施。
跟各个大陆签订合约，互不侵扰。
因为中央大陆很容易支援各大陆的任何一方势力，导致有左右战局的能力。
所以人族基于各族利益签订合约。
互不支援，互不开战，互不侵扰，互不帮助。
以此换来人族领地的安稳。
在必要时，中央大陆也要充当调解员的角色，给各族带来和平；但这一切的平衡，似乎都在我夺权的时候开始就破坏了……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
“我以为一直在王室的你，受的是不错的精英教育，觉得你应该是知道这些的！
我还认为当初你下定决心，和魔族合作夺权，都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啊……”
“我确实不知道……”
“不过也没事……只要我能抢先研究出军团就行了，那我先走了！刻不容缓呢！”
“嗯……好！”
有点烦闷的我，走到了王城的各个角落散步。
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城墙边缘。
“这就是我们的国王啊！”
城墙外居然有人在讨论我？一定是对我的夸奖吧，还揣着这样的心情，我必须去看看了———
“小声点说话，这里是城墙啊！”
“怕什么？城墙里的家伙也都很讨厌这个王！而且打小报告能获得什么好处？赏罚制度不是都是那个叫费兰的狗东西搞的吗？”
“就是叫你小声点啊，没必要那么大声！”
“我偏要大声！
讲真的，谁当王无所谓，那些权力斗争我不管，只要能对我们好就行。
但大部分的坏事，肯定是那两条狗干的吧！
天杀的，一上任就各种改革各种搞措施，没一条是有利于我们的，只是为了压榨我们！
现在，这里的生活比外边的村子还苦呢！我还在城里努力什么？
说真的，如果有点能力的话，我想改行当冒险者了，你知道吗？我还不如去西方大陆打魔物呢……”
原来我这么不被看好吗？
为什么父亲和大哥这么被人看好？
也许真要研究研究他们的东西了。
…………
开始，我一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可到头来，只不过是我的自娱自乐，我的子民们好像对我并不认可。
或许是时候清醒了吧。
现在夜里我常常晚睡，白天也聚精会神研究父亲和兄长的资料，最近费兰都在研究军团的事情，根本没时间找我，这让我更方便研究了。
研究完父亲和兄长的治国手段，还有其他国家的历史，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愚蠢，我也感受到我的能力，也许不适合做一个国王……
但路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回退呢？
战士和骑士该有的勇气还是要有的！
不然连我过去读的勇者故事和骑士故事，还有我过去的武刀弄枪就真的成为笑话了！
现在要改过，也许并不晚。
但是……但是费兰能同意这些吗？
看来要分道扬镳了，他能理解我吧？
“克林德！不对，是克林德王！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终于研究出了纸人军团！”
“是吗？你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功臣，今天晚上给你办一个庆功宴吧！你有什么想吃的？”
“你是知道我的！只要有甜甜瓜就行了，记得多准备一些，哈哈哈———”
甜甜瓜吗？
也许费兰一直都没有变……
从始至终在变的人是我吧？
但是……子民们需要一个好王。
对不起，对不起费兰！
夜间的酒宴上，在费兰吃了不知道多少个甜甜瓜后，我便为其斟满了酒……
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杯酒，这杯酒有我对他的敬意，也有我对这份友情的缅怀……
“感谢你了，我的功臣！”
“荣幸之至，我愿意为懂我的人献出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是这样吗？那太感谢你了，这样最好……”
一杯酒后，费兰重重地倒在了睡梦里。
不知道是甜甜瓜，还是酒的作用。费兰他睡得很香甜，只是再也起不来了……
我不由得落下了眼泪。
“对不起，费兰！”
抱歉，费兰！只是因为我现在想做个好王，便要让你牺牲生命了。
你死之后，这世界也再没一个懂我的人了，因为这世界上唯一的知己也已经死去了……
对我而言，你确实是一个很忠诚的人。
只是对于整个国家而言，你是残暴的，也许你是奸臣，但我还有之后的所有人，都不会忽视你的功绩！你是很成功的人！
之后，在整理费兰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他早就写好的一封遗书……
“尊敬的克林德王，也许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也许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某一个贡献，也许是在某一场战役中牺牲。
哈哈，也很有可能是死在了你的手下……但我并不遗憾，怎样死去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因为我这一生，能交到你这个知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早就做好为这个国家和为您牺牲生命的准备了，如果没有这种觉悟的话，我当初就不会辅佐您了！
知道我最看重您的一点是什么吗？是您的决心！是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有这种心思，只要能沉下心来，好好做某件事情，都能成功的吧。
我没有您那么大的决心，我也没有您的野心，想要夺取权力，更没有您统治一国的抱负。所以我只有跟您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自信……
因为我觉得我们本质上是相同的人，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我为了您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某一天您要我去死，我也毫不意外！如果您没有这种决心的话，我也不会效忠于您了……
其实，我也想过我做的事情是不是太极端了，但这就是我内心所想，我一定要按照这种做法执行我想做的事情，不然我就不是我了……
所以，哪怕有一天您认为“暴君”这个名号不是您想要的，您想做一个好的国王，请尽情把我杀了吧!
因为只有这样，您才可以服众！您才成为人们敬仰的王；不然只是靠暴力，也许真的无法长治久安……
谢谢您，谢谢您的甜甜瓜，谢谢您的认可！我很高兴认识了您这个朋友，如果不是您的话，我现在也许还在某个地方扫地呢！
真的是，写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但是您要坚强啊，您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能学我！
希望您能多遇到一些像我一样为您着想的臣子吧，毕竟你送我一颗香瓜，我就为您赴汤蹈火，这样的君臣关系还是太罕见了吧，哈哈！
总之呢，因为我早有预料了，我知道我大概是怎样的命运，所以不要对我的死抱有遗憾。
您成为您想要成为的王！加油，克林德大人！我相信你能带领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子民们，走向更美好的一天！
署名：爱吃甜甜瓜的费兰。”
我面对着夕阳的窗，手里握着这封看完的信，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知道这一天我失去了一位对我效忠的大臣，同时也失去了一个真正的知己，这份沉重的心情令我久久不能忘怀……
我看着夕阳，夕阳也在看着我，只是我的身边少了一个人……
“克林德王，该吃饭了！”
平时提醒我这句话的大概是费兰吧。
“不用管我，我一会就去！”
“是！”
“慢着，厚葬费兰！为其准备三天以上葬礼……”
“可是……可是这不是国王的专用礼仪吗？”
“没有可是！我让你去做，你就去做！知道了吗？”
“是！”
我是强撑着力气说完的，因为看到夕阳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