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床上、椅子上,到处都堆满了书,辛德丽拉窝在一个相对整洁的角落翻看着一本由人类撰写的魔法理论书籍,不时拿笔在书上圈圈画画。
突然,卧室窗户传来敲击声,一只水蓝色夜莺衔着张报纸站在窗沿上,用鸟喙啄着窗户玻璃。一遍、两遍,辛德丽拉却始终没有反应,仿佛全然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小巧的鸟脸上浮现人性化的愠怒之色,它振翅飞离窗沿,而后对着窗户玻璃猛然俯冲,玻璃应声而碎,玻璃残渣撒了卧室满地都是,夜莺也顺利钻进了室内。
然而辛德丽拉对此依旧没有半丁点反应。
夜莺甩下口中的报纸,飞到辛德丽拉头顶,用爪子抓住对方头顶的深灰色呆毛狠狠一扯,辛德丽拉顿时“好痛、好痛——”地大声呼喊,白皙到有些不健康的脸蛋皱成一团。
“现在清醒没?”夜莺口吐人言,没好气地问道。
“醒了醒了!非非非非非常抱歉,奥菲莉娅大人。”在辛德丽拉嘤嘤呜呜的求饶中,水蓝色夜莺终于肯松开爪子,她捂着皱成一团的呆毛蹲在地上小声哭泣,“下、下次不会了呜呜呜呜呜呜。”
“哼,报纸给你送来了,还有碎掉的窗户自己想办法处理。”
被辛德丽拉唤作奥菲莉娅的夜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魔族最高权力集团——魔殿十三干部之一的第十席,称号“千面夜莺”、“夜之魔女”的奥菲莉娅·帕斯奎尼,是个在人类世界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疯子”。
不过她偶尔也有这种比较正常的时候。
“好、好的。”
辛德丽拉战战兢兢地起身,抬手对准洒满玻璃碎片的区域,在奥菲莉娅的注视下开始构筑法术阵列,一道又一道的法阵于身前浮现,教人看了眼花缭乱的魔法符文和魔法纹路充斥其间,随着法阵的光芒愈显,地面的玻璃碎片尽数飘起,落入卧室角落的垃圾桶中。
夜莺歪了歪头道:“不使用魔法把它复原吗?”
“做不到,被、被奥菲莉娅大人您撞得太碎了,拼回去实在太复杂了……”辛德丽拉搓着指头小声回道。
奥菲莉娅发出两声得意的哼哼,但显然这不是什么值得让人自豪的事情。
辛德丽拉俯身拾起地上的报纸,展开准备阅读,忽得想起什么连忙对奥菲莉娅说道:“谢谢奥菲莉娅大人,送来的报纸,每次都麻烦您了。”
“知道麻烦我了就自己出去啊。”奥菲莉娅扇动翅膀落在辛德丽拉头顶。
“唔……抱歉……”
辛德丽拉是个超过五年没有离开过自己卧室的超级家里蹲——不过准确点来说应该是这座魔王城堡。因为卧室里没有卫生间,所以每次需要上厕所或者淋浴之类的,她都需要出门前往走廊对角的房间,严格来讲还算是有离开卧室的。
每天的一日三餐和日用品她都是拜托城堡的仆役送到卧室里来的。本来报纸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奥菲莉娅听说后非要亲自替辛德丽拉送报纸,不敢违抗对方的她只好任由奥菲莉娅了。
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甩出脑海,辛德丽拉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报纸版面上。
说来有趣,报纸原本起源于人类,但在日月教会的严格管控下,报纸的发行量并不多,也没能成为普罗大众的娱乐休闲方式之一。而在政治环境和宗教环境双重宽松的魔界,报纸反而流行甚广。
“啊,瓦莱里奥大人好厉害,这个月又成功占领了人类四座城市。”
“切,那个丑铁皮不如我十分之一。”奥菲莉娅不屑道。
“帕、奥菲莉娅大人当然也很厉害!”辛德丽拉附和道,“……‘红岩领的岩果产量再破历史新高’,这个我记得之前我统计过相关产值吧,是这个数值吗?”
“数据造假吗?我待会问问维洛萨克斯。”
“欸?!呃……”辛德丽拉内心为红岩领的领主默哀了半秒钟,继续往下浏览。
这份报纸名叫《魔殿报》,内容以魔界的政治、经济之类的为主,偏严肃向,同时也是辛德丽拉这个足不出户的家里蹲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的重要途径。
看完《魔殿报》,她刚准备拿起另外一张,肚子却在这时发出响亮的“咕噜”声,拿报纸的手顿时僵在空中。
奥菲莉娅偏头望向摆于房间一隅的餐车,啄了辛德丽拉的脑袋一下:“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吃饭吧?”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饭菜送来了。”
沉迷于看书的她全然不知道仆役是在什么时候把食物送来的,也不曾感到饥饿。红着耳根放下报纸,小心翼翼地跨过堆得满地都是的书籍和纸张,辛德丽拉来到餐车旁。她摸了一下陶碗碗身,发现早已凉透。犹豫了一下,她再次展开小型法阵给饭菜进行加热。
见辛德丽拉居然用魔法给食物加热,奥菲莉娅忍不住开口道:“喂喂,不是吧?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浪费自己的才能呢。”
“这、这个才不是什么才能……奥菲莉娅大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不是吗?”辛德丽拉一点也没有被人夸奖的自觉,摇摇头否定道。
“那是自然,但高贵的人类法师可不会将高贵的魔法运用在这种庖丁之事上。”
“奥菲莉娅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奥菲莉娅·奥菲莉娅,她虽然身为魔殿干部,为魔族效力,但其本体却并非魔族,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类。在叛逃魔族之前就已经是享誉人类魔法世界的“夜之魔女”,其魔法造诣绝不逊色于辛德丽拉这个家里蹲魔族。
“我?”奥菲莉娅仿佛听见了什么超级搞笑的话,笑得疯狂扇动翅膀,“拜托,我可是卑贱的、可耻的人类叛徒,魔法师之耻,你在说什么?”
忽略掉对方的自贬,辛德丽拉以为自己找到了同好:“所以,奥菲莉娅大人也会用魔法做饭吗?”
“不会。”奥菲莉娅毫不留情地驳斥道。
“唔呃……”
“你啊,所谓的魔法就是引发奇迹的力量,你觉得用魔法把冷掉的饭菜变热是奇迹吗?”
饭菜热好了。
辛德丽拉默默拿起汤匙往嘴里送了一口,连同食物一起将反驳的话语咽下。
曾经有人这么跟辛德丽拉说过——“魔法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东西,所谓的奇迹不过是教堂彩窗过滤的谎言。真正的魔法来自沾满墨水的羽毛笔笔尖、来自度量魔素的刻度盘。它是抬眼的星辰,是俯首的尘土,不能用魔法烤出合格面包的魔法师才不是合格的魔法师。”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跟奥菲莉娅说,不然肯定会遭到一阵狂轰滥炸的。
辛德丽拉才刚吃没半碗,房门忽的被人敲响,吓得她抖了一下,汤匙中的食物抛飞出了碗外。
她抬头看了眼墙壁的壁钟,这还不到晚餐时间。除了送餐的仆役和奥菲莉娅,一向无人问津的卧室却突然有人来访……她僵着脸,顶着头顶的夜莺前去开门。
有股不好的预感在她内心萦绕。
“来、来了,来了。”
拉开门扉,一袭黑裙映入眼帘,辛德丽拉瞪大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嗨,好久不见,我们的小公主。”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
“忒弥斯,你来做什么?”
“奥菲莉娅?你怎么在这?”对方语调有些吃惊。
奥菲莉娅语气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来给她送报纸。”
“嗯哼,辛德丽拉,不请我进去吗?”
“啊!呃,忒弥斯大人,请进。”辛德丽拉侧身让开道路。
进入房间的是一袭黑色长裙的女性魔族,额头长有魔族标志性的黑色犄角,秀美端庄的脸上戴着蒙住上半张脸的黑纱眼罩,让人不禁疑惑她到底拿什么来看路。
“那、那个,请问忒弥斯大人是有什么事吗?”辛德丽拉紧张地搓起手指头,一瞥一瞥地望向黑裙女人。
忒弥斯·伊齐·三目,和奥菲莉娅一样,同为魔殿十三干部的一员,是位列第二席的“无目观测者”。她在人类世界的知名度较小,因为不怎么出现在前线,但在魔界内部,可谓无人不知其“预言者”的名头。
忒弥斯的性格温和,即便是辛德丽拉这种家里蹲她也愿意帮着说话,为后者打抱不平。按理来说辛德丽拉应该是不怎么怕她的……
忒弥斯扫了卧室一圈,见没有地方落座便干脆站着说道:“话说起来,我们的‘公主’殿下是不是已经超过五年没有干过实事了?”
“噫!我我我我我、我也有在做各种各样的统计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辛德丽拉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那些东西交给后勤官负责不就行了吗?倒不如说你反而抢走了他们的工作呢。”
“我……”
忒弥斯单手抵着下巴,打断辛德丽拉的话:“我说的‘实事’可不是计算什么粮食收成、财政收入这些文书工作,而是配得上魔殿十三干部职位的工作,第十三席的‘公主’殿下。”
是的,胆小又软弱的家里蹲魔族辛德丽拉·赛雷诺·深渊乃魔界权力顶端的魔殿十三干部之一的第十三席,称号“公主”。自从她五年前成为魔殿干部以来,就再也没有于外界活跃过,存在感在所有魔殿干部中排名最低。
辛德丽拉低着头,一个劲地说着“抱歉”和“对不起”。
忒弥斯摇摇头,道出一句差点令辛德丽拉失去平衡栽倒在地的话:“陛下她,对这样的你很失望哦。”
“我、我……母亲……”
辛德丽拉仿佛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嘴巴张张合合间却道不出任何话语。视线变得朦胧,曾经的往事如潮水般将其拉回了过去,胸口愈发沉闷,即便大口大口地喘气也宛若窒息。
“振作点。”
辛德丽拉的头顶突然传来痛处,将其拉回现实。奥菲莉娅扇着翅膀离开前者头顶,化作一名脸戴鸟型面具、身穿深紫色法师长袍的女性,她不满地看向忒弥斯,嚷嚷道:“想说什么就快说,别弯弯绕绕的,陛下肯定没跟你说过那些话。”
“哎呀,被看出来了吗?”忒弥斯一点都不优雅地吐了吐舌头,“不过你居然会关心辛德丽拉?”
“哼,她要是被玩坏了,我以后还怎么找她乐子?”
“母亲她……没有说过,是吗?”辛德丽拉仰头望向忒弥斯。
忒弥斯抽出手帕蹲下身,擦了擦辛德丽拉带有泪痕的脸,略带歉意道:“抱歉,陛下她没说过,是我骗你的。但,你也不想陛下对你失望吧?”
辛德丽拉猛地摇头。
“所以,我现在刚好有个绝佳适合你的任务,而且非你不可。”忒弥斯狡黠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