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殿干部并不全都聚集在魔界王都,大多数出征在外或镇守其它疆域,要召集全员与会得等待一段时间。这一等就等到了魔界的深夜。
魔界独有的红月正静静地高悬于天,绯红轻纱般的月光穿透细长的窗户撒入城堡内,为阴冷肃穆的石砌大厅增添了一丝柔情,但悬挂于大厅四壁的狰狞石像又将这抹柔情转变为令人胆寒的阴森与诡异。
长长的石桌中央摆放着数具魔法蜡烛,此时并未点亮,昏暗的环境里,在长桌的两端坐着十二道身影。有的身材魁梧高大却长有犄角,好似那些生活在雨林和丘陵中的牛头人;有的身段婀娜多姿,哪怕最俊美的原初精灵也不遑多让;有的似乎笼罩于宽大的长袍之中,唯有露出衣袖的手臂可以窥见其瘦骨嶙峋……十二道身影姿态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坐于长桌最末端的辛德丽拉夹在这群身影之间显得渺小而不起眼。
按照忒弥斯的吩咐,她换了身得体的黑色礼服,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就在会议厅里等待众人到齐。为了排解无聊,她开始在脑海内回想今天看到的魔法公式,不停地推演计算。
突然,一道身影推开会议室大门,长桌两端的十二道身影齐刷刷地起身行礼,毕恭毕敬地齐声道:“觐见陛下。”
沉溺于魔法世界的辛德丽拉慢了一拍才意识到,慌忙跟着起身:“拜见母亲大人。”
头戴漆黑冠冕的灰发女子在长桌最上首坐下,扫视一圈后点头道:“落座吧。”
待众人坐下后,忒弥斯主动开口道:“呃,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关于我最新的预言。相信诸位也知道,上两个月,人类的月之圣女凯瑟琳意外身亡,而后朱迪塔·拉·安吉洛被推选成为新的月之圣女。”
……我不知道,辛德丽拉在内心嘀咕道。
停顿了一下,忒弥斯继续道:“就在今天,我‘看见’一个预言,这位新任的圣女朱迪塔将会离开教会中央,前往圣戈尔捷。在那里,她的命运轨迹将和公主殿下发生纠缠,并在未来产生对魔族利好的结果。”
欸?!我???辛德丽拉错愕地望向忒弥斯。她作为足不出户的家里蹲怎么会和一个她既不认识也没听过的人产生交集,而且还是在她同样没听过的城市。
等等……一个不好的猜测忽得涌上心头。
“圣戈尔捷?人类教皇的走狗也在那,而且根据情报那家伙正准备组织反攻,试图夺回黑石要塞,新来的圣女去那干什么?打算联手?”一道说话仿佛夹杂着火焰爆鸣的声音响起,对方是魔殿干部第五席伊格尼斯·罗杰罗·熔岩,称号“烬骸”“黑火者”。利格伊王国的边境城市圣戈尔捷正是归属于伊格尼斯管辖的战区,他对那边的一举一动都相当清楚。
而他口中的“人类教皇的走狗”则指的是“勇者”加布里·贝夫法。
辛德丽拉对于这位勇者印象深刻,正是因为他的原因,她才成为魔殿干部第十三席。大概是在六年前,原本的魔殿干部第十席“混沌将军”于战场上被勇者加布里斩杀,十三干部的席位因此空出一位。魔界为此举行了新任第十三席的竞选,辛德丽拉在忒弥斯的半强迫下走出卧室门去了趟热蒙要塞战场,凭借一发“斗转星移的魔法”协助魔族大军攻破防线而成功拿下魔殿干部第十三席的席位。
不过她从未因此感到自豪或骄傲过,相反,魔殿干部的重担压得她晕头转向,最后更是干脆接下了所有和文书有关的工作,卧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
“看不清,所以我们才需要主动出击。”忒弥斯摇摇头,而后把视线转回到辛德丽拉身上,笑着说道,“而这就需要我们的公主殿下去一趟圣戈尔捷了,以和圣女搞好关系为目标。”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行的吧——!我我我我我肯定刚去到就会被人类发现然后被抓住绑上火刑架在广场上当着几千人的面活活烧死的!”辛德丽拉小脸登时变得煞白,以不大的声音但超快的语速抖出一大串话语。
忒弥斯有些傻眼:“我第一次见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就连之前拉你去热蒙要塞的时候都没这样。”
辛德丽拉“噫”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
忒弥斯笑了笑:“你忘了吗?你可是深渊魔,既没有长犄角也没有长翅膀或尾巴啥的,可以说你除了本质和人类不同,外表几乎无法分辨出来。只要你不使用深渊魔法,没人看得出你的真实身份。”
深渊魔是魔族中最特殊的一个分支种族,其外貌几乎和人类没有差别。除了寿命、发育速度这些细节之外,深渊魔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拥有名为“深渊魔法”的血脉魔法。
每个魔族分支都拥有各自的血脉魔法,即这些魔法知识是流淌于其基因深处的,生下来就懂得如何使用,并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得习得更多血脉魔法。类似于龙族的龙语魔法。而且魔族和许多魔兽类似,使用魔法是一种本能行为,即便是主动学习血脉魔法之外的魔法,更的是依靠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直觉在学习。和人类通过理性的思维与严密的计算来构筑法阵,从而释放魔法是完全两回事。
因此,需要像人类一样通过构筑法阵才能释放魔法的辛德丽拉在魔族中就是完完全全的异类,甚至可以说是“废物”。
此前奥菲莉娅评价辛德丽拉“有才能”是站在人类法师的角度评价的,辛德丽拉对于魔法的精细操控即便是奥菲莉娅也盛赞不已,但可惜辛德丽拉是一名魔族,容不下这份“才能”。
“可、可是,我完全不熟悉那里,我也不知道该、该怎么接近那个圣女。”辛德丽拉忐忑不安地低声道。
“安啦,我会委派任务协助者给你的。现在只需要你点头答应,陛下与其余干部也答应就行了。”
听见忒弥斯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望向长桌对面,望向自己的母亲——现任魔王涅克塔莉娅·赛雷诺·深渊。在那张和自己有四分相似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冰冷的淡漠感,辛德丽拉从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或想法。她曾接触过一本由人类撰写的名为推理小说的书籍,她觉得母亲对自己怀抱的感情就如小说中那扑朔迷离的案件,而自己是名笨拙的治安官,总是需要等待着名侦探的出现才能侦破案情。
在辛德丽拉闭门不出的五年里,母亲虽然有来看过自己,但却从未表达出对自己的任何要求,没有赶着她出去,也没有让她不要出去,似乎她这种自闭的行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知为何,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知道谜底的真相,想成为推理小说里主动侦破案件的名侦探——她想知道母亲是否还对自己抱以期待。
“我……”辛德丽拉捏着脖颈处的八棱柱红宝石吊坠,深吸了口气,卯足了劲开口道,“我去。”
忒弥斯嘴角扬起甜美的弧度,看向长桌两端的其余人:“你们的意见呢?”
“呵,她本人都答应了,我们为什么不答应——别给我添麻烦就行。”伊格尼斯冷笑一声,摊了摊手。
其余的魔殿干部也均未出言反对。
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魔王涅克塔莉娅身上。只见她冰冷的嘴角微微勾起,嗓音轻柔:“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辛德丽拉双手交叠在胸口,眉尾垂成八字,笑着点了点头。似乎,这趟任务也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才怪!
结束会议回到卧室的辛德丽拉翻箱倒柜地找着一切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道具,什么能瞬间释放且足以抵御高级攻击魔法的结界生成器啦,什么关键时刻能隐身的斗篷啦,什么意义不明但是看起来手感很好的粉猪毛绒玩偶啦。
“停下!”忒弥斯一把抢走辛德丽拉怀里的毛绒玩偶,“你带这么多有的没的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我们到时候是会堂堂正正地走正门进入,你一身的魔导具任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除了这个毛绒玩偶之外别的都不许带。”
还想说点什么的辛德丽拉看见忒弥斯强硬的态度,只好乖乖闭上嘴,泄气般把乱七八糟的魔法小道具统统放回储物箱里。
“那,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这么快!”
“嗯,所以你随便收拾点衣物就可以了,其余的生活用品会在人类那边重新给你购置的。我要去帮你安排一下任务的协助者,我先走了。”说完,忒弥斯干脆利落地退出了辛德丽拉的卧室,还很贴心地帮她带上了门。
“嗯……欸,辛德丽拉。”重新变作夜莺的奥菲莉娅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的毛绒玩偶似乎被那家伙顺走了。”
“啊,我的‘皮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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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去圣戈尔捷?”
“是的。勇者大人近期不也正在那吗?我想我作为月之圣女理应为抗击魔族出一份力。”新任的月之圣女朱迪塔·拉·安吉洛正以单手按胸的45度鞠躬说道,在她面前的是一道金黄帷幕,帷幕背后的身影朦胧不清,教皇威严的声音从中传来。
“……可以,你作为圣女有这份热切乃理所应当,况且自你成为圣女以来也不怎么在民众面前露面过。去吧,去协助那的人民收复沦丧的故土吧。”
“朱迪塔领命,势必帮助圣戈尔捷的人民收复故土。”朱迪塔继续保持鞠躬的姿势后退了几步才转过身走出圣天大教堂。
随着教堂的大门在身后关闭,她在教堂门口停住脚步,转头仰望起恢弘壮丽的教堂建筑。纯银铸造的弯月中间镶嵌着纯金打造的太阳,日月教会的圣徽高悬于教堂正面,彰显着教会的理念,教堂门口及朝圣大道两侧伫立的圣殿骑士突显着教会的权威,遍布大陆每一寸土地的教堂和传教士体现着教会的权势。
这就是教会,人类的信念、人类的救主、更是人类的灯塔。
朱迪塔摘下额前佩戴的、象征月之圣女身份的银质月牙额饰,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而后用力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