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径直走向窗户,一把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大大咧咧地刺入房间,照在床铺上那坨轻微抖动的“被褥之堆”上。
“怎么办?格菲昂大人。”身穿女仆服的莉拉看向刚进门的格菲昂问道。
格菲昂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被褥之堆”道:“那个,辛德丽拉大小姐,您还要宅到什么时候?”
闻言,床上如小山包一般隆起的被褥停止抖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辛德丽拉瓮声瓮气又带有哭腔的声音:“呜呜呜呜完、完蛋了!给圣女殿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任务、任务肯定失败啦呜呜呜呜……非常非常抱歉,对不起……”
自从前天晚宴时辛德丽拉因提裙礼没有站稳,在圣女面前甩了个脸着地后,她就一直窝在商会公馆的卧室里,窝在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坨。
“任务失败什么的应该不至于啦。”格菲昂安慰道,“不过稍微挽回一点形象还是有必要的。”
辛德丽拉从被褥里探出头:“还有……机会吗?”
“当然。圣女殿下今天会在兰德广场举行祝圣弥撒,大小姐您现在离开被窝的话还能赶得上。”
辛德丽拉抽了抽鼻子,从被窝里钻出来:“祝圣弥撒,是什么?”
“唔,其实就是教会的一种仪式,安抚魂灵、净化污秽、凝聚信仰什么的,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说话间,格菲昂从兜里取出一枚硬币,在指间来回翻滚而后“铮”地一声高高弹起,将其稳稳接住,“重要的是这个——金币。”
辛德丽拉疑惑地歪了下脑袋,没有理解金币和任务有什么关系。
格菲昂打了个响指,释放小型魔法结界包裹住这间卧室。她一改方才和蔼的语气,用发自内心的轻蔑口吻冷哼一声道:“哼,这群虚伪之辈,他们可不像嘴里说的那般光明伟岸,信仰不过是敛财的手段,我甚至怀疑只要有足够的金币,他们能直接把圣女卖给我们。”
“这、这样吗?”辛德丽拉想起以前认识的某人,对方总是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地抨击日月教会,但周围的人却呈现截然相反的虔诚,致使她一直以为单纯是对方比较特殊而已,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简而言之,就是今天会有一场由圣女主导的祝圣弥撒,弥撒结束后会举行捐献,信徒们可以在捐献箱投入一定的金钱来证明自己的信仰。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笔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祝圣弥撒结束后捐献足够多的金币来让圣女殿下注意到我们——准确来说是注意到殿下您。”
解释完后,格菲昂再次打了下响指解除结界。
“唔……那需要捐献多少钱呢?”
“不宜过多,最起码捐献箱要能塞得下,但也要有一定的分量……一百枚金币比较合适。”
按照这个世界的平均物价,一百枚金币估计得要中下层劳工辛苦工作十多年才能攒够。
作为常年宅在魔王城足不出户、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掏钱的魔界公主,辛德丽拉显然是没有生活焦虑的,自然也没有存钱的习惯。虽然不太熟悉人类世界的金币价值,但就算知道她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听罢,辛德丽拉眉尾垂成八字,重新缩回被褥,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金币。”
“您在说什么呢?这笔钱肯定是由紫荆花商会来出啊。”格菲昂走到床边试图掀开被子,但被辛德丽拉紧紧拽住,“您快点起来吧,不然就真赶不上弥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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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忙碌后,辛德丽拉可算在弥撒开始前抵达了兰德广场。在表明身份后,她和格菲昂及两位侍从被安排在了队伍最前方的梯队,也就是最靠近圣女的那排。圣女朱迪塔仍旧穿着宴会时见过的同款教袍,和之前不同的是额间还配带有银质月牙额饰。
原本还在纠结该怎么面对圣女的辛德丽拉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个问题,因为更大的危机已经近至眼前——远比宴会时还要多更多的人。
“大小姐,您能不能动一动您的腿?”格菲昂吃力地拽着僵硬无比的辛德丽拉朝属于她们的位置走去。
“呜噫噫噫!不行不行不行啦!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辛德丽拉俨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格菲昂有些无奈地扶额:“您在宴会时也没见走不动路呀。”
“这里、这里的人数,实在是、实在是……太夸张了呜呜呜呜呜。”辛德丽拉呜咽着解释道。要不是格菲昂一直拉着她的手,她估计已经抱头蹲下缩成一团了。
公主殿下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怕生呢?格菲昂其实并不了解身旁的这位魔族少女,一位是长年滞留在人类世界的魔族间谍,一位是闭门不出的魔王之女,二者在任务开始之前就像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思考着从忒弥斯大人那里得知的、有关辛德丽拉的少量信息,她攥紧了辛德丽拉的小手,把对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些。
兰德广场的大钟准时于八点敲响——八点在日月教里是比较神圣的一个时间点,象征劳动和工作的开始。浑厚的钟声压过人山人海的嘈杂,待钟声尾音渐息时,广场已变得一片肃静。
早就在高台等候的朱迪塔领着两位辅祭走到高台前方,清亮的嗓音借助扩音魔法传遍整个广场:“永恒之父,您以烈阳为冠冕,以星月为披风!无尽之母,您以月华为面纱,以晨昏为裙裾!光与暗的编织者,昼与夜的平衡者,高天之国的主宰者,求以您注视高天之下的迷途羔羊!”
“阿切达利。”
朱迪塔的话语仿佛暗藏着某种心灵层面的魔法,能有效抚平听者的情绪波动,令对方心生向往和崇敬。这让对魔法一向比较敏感的辛德丽拉从人群的恐惧中缓缓挣脱,有些抗拒又有些顺从的感受着那股力量。
辛德丽拉仰头看了一眼格菲昂,发现对方表情有些别扭,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考虑到现场气氛还是闭上了嘴。
在朱迪塔念完“阿切达利”后,参加弥撒的人群也此起彼伏地颂念着“阿切达利”,就连格菲昂也跟着念了一句。
“阿切达利”源自古卢萨语里的“接受”一词,表示对天主的所有教诲均以接受的意味,后来演变成祷词中的惯用语。
等到人群的声音再度平息,朱迪塔继续颂念道:“请看!正午骄阳照出我们暗影,子夜月光映出我们瑕疵——我们曾屈从于永昼的傲慢,追逐不息的功业而忘却安息;我们曾沉溺于永夜的怠惰,拥抱虚无的迷雾而逃避使命。求双生圣体垂怜,赐我们轮转的智慧!”
说话间,朱迪塔身旁的两名辅祭点燃了祭台上的九支蜡烛,类似栀子花香的淡淡香味从蜡烛飘出,借助太风系魔法飘遍全场。
“阿切达利。”
弥撒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辛德丽拉脚都站累了才结束。
格菲昂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她从侍从手里接过装钱的布袋递给辛德丽拉,叮嘱道:“等下就是捐献环节了,大小姐您把金币全部倒进奉献箱然后回来就行了。记得,您得打开布袋把金币倒进去,不能直接把整个袋子扔进去,如果不让他们看见里面的金币就没有意义了。”
辛德丽拉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么……张扬吗?”
“这叫展示态度。”格菲昂纠正道。
捐献是按照队伍的顺序进行的,排在辛德丽拉和格菲昂前面的多是当地贵族、军官或政要,像她们这样的外来商贾基本都排在两人后面——紫荆花商会的实力可见一斑。
当地贵族军官们投入捐献箱的也都是足以反射阳光的金币,数额在十枚至六十枚之间亦有分布。
很快便轮到了辛德丽拉,她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在意周围的视线,慢吞吞地抓着布袋走到捐献箱旁。立于捐献箱旁的是长相敦厚和蔼的中年男性神父,他不留痕迹地扫了辛德丽拉手中的布袋一眼顿时笑容更盛。
“愿天主庇佑你,虔诚的小羔羊。”神父在胸前圈出日月礼后对辛德丽拉说道。
辛德丽拉瞥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拉开袋口细绳,把全部金币哐啷啷地倒向投钱口,故意做得让人能粗略地估算里面到底有多少金币。
神父笑眯眯地点头:“你对天主有一颗赤诚的心,孩子,这是良好的品德。”
倒完金币,辛德丽拉的视线越过神父,望向还在高台处的圣女朱迪塔,对方的居然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于空中短暂交汇,朱迪塔微扬嘴角,对她回以浅浅的笑容。辛德丽拉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低着头快步返回格菲昂身边。
行至半途,辛德丽拉蓦然察觉周遭元素流向正发生微妙异变。这波动细微得近乎不可捉摸,若非对应属性的元素灵,很难在第一时间觉察端倪。
异变至少已持续近二十分钟——当这个推论掠过脑海时,辛德丽拉瞳孔微缩。先前因弥撒仪式中神官们释放的魔法和神术,这缕微小异变被尽数掩盖;现在弥撒结束,这才被拥有高元素亲和力的她捕获。
她下意识环视一圈,但没有发现任何正在构筑法阵的人。
返回格菲昂身边后,对方见她皱着眉,出言问道:“怎么了吗?大小姐。”
辛德丽拉犹豫了下,踮起脚凑到格菲昂耳边低声道:“我感应到现场有不正常的元素流向,虽然很微妙,但确实存在。”
格菲昂眉梢微挑,沉默片刻后问道:“我没感应到,您能感应到在哪里吗?”
“我需要点时间。”语毕,辛德丽拉合上双眼开始专心调动灵感,推算起元素汇聚的最终流向。
将近两分钟后,她再次开口:“感应到了,但不是构筑法阵引起的元素流动,是某种蓄势待发的魔导器启动时产生的干扰……大概在那边。”
格菲昂顺着辛德丽拉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看见一名身披陈旧斗篷的男人从人群中探出头,表情扭曲地望向高台处的朱迪塔,双手被斗篷笼罩看不见具体拿了什么。
要通知卫兵吗?格菲昂刚冒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见那男人离开了人群,而后从斗篷下取出某种头部呈三棱锥的魔导器对准毫无察觉的朱迪塔,并快步朝后者靠近。
不好!
格菲昂下意识就想释放魔法阻止对方,但她立马反应过来她是魔族,只会使用魔族的血脉魔法,一旦当众使用身份就暴露了,只得收手作罢,让那倒霉的圣女听天由命。
辛德丽拉也看见了男人的动作,她往格菲昂身后躲了躲,借助遮掩开始飞速构筑起远端魔法——一般而言,魔法都是在施法者身边构筑好后再释放的,而所谓的远端魔法顾名思义就是在远离施法者的地方构筑或释放,但无论是远端构筑还是远端释放,都会导致魔法的精度和效果大打折扣,而且其本身也属于难度颇高的魔法类型。
辛德丽拉选择的是近端构筑、远端释放,她并不打算使用需要发射的魔法,反正只要能打断男人的动作就行。
平时总是流露不自信神情的小脸变得冷静而漠然,黄金铸造般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