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曾如此告诫世人:‘看朝露折射日华,必先自身澄澈;观月晕环绕暗影,仍存皎洁本质。口舌若沾染虚谎的尘灰,纵使万般忏悔,亦不能照亮心间的暗隅’……朱迪塔,你有在听吗?”
纪元历2099年的冬天,雪很大,八岁的朱迪塔坐在旺盛的火炉旁双手托腮,出神地望着雪白的窗外,直到母亲第三次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啊,我、我在听,我在听。”
母亲脸上的沟壑随着肌肉移动挤在一起,宛如连绵的小山丘:“那你说说,我刚刚讲了什么?”
“呃,这个……”朱迪塔下意识侧目看向别处,“就什么太阳啦、月亮啦之类的。”
“唉,你啊。”母亲叹了口气,“总之,天主告诉我们,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不能说谎,明白了吗?”
母亲见朱迪塔点头,便合上由自己亲手抄录、亲手装帧的教典册子,开始绣制今天的祭坛布。
朱迪塔松了口气,每每母亲结束晨间祷告时她就会要求朱迪塔听她念经,讲各种各样的道理。说实话,朱迪塔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她还是老实听从。
虽说不感兴趣,但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她也多少能念叨上两句了。
“妈妈,你又在绣这个了,他们从来都不给你钱。”
“傻孩子,这是追随天主的荣耀,每个人都应尽自己所能。”母亲放下针线,举起胸前悬挂的日月银徽抵住额头,轻声道,“感谢天主的仁慈。”
朱迪塔不满地嘟了嘟嘴,没有说话。
时间一眨眼来到冬末,母亲以及村里的不少人突然染上了疾病,日夜咳嗽,严重者甚至咳血。不知是因为幸运还是别的原因,与母亲同住一房的朱迪塔并未表现出任何症状。
村里没有药剂师或巫医,只有教堂的一名牧师担任着医生这一职业。朱迪塔也带着母亲去找过对方,但排队问诊的人数太多了,牧师匆匆看了一眼,给了瓶药水就把两人打发了。
喝了牧师给的药水后基本可以说没有任何效果,母亲的病症日益加重。当朱迪塔再次上门拜访牧师时,对方简短地回道:“药水1枚银杜拉,神术10枚银杜拉。”
朱迪塔家并不富裕,可以说是贫穷,10枚银杜拉的神术治疗不是她们能负担得起的,最终还是选择了1枚银杜拉的药水。
在母亲第七次咳血的那天,一名税务官找上门来,他戴着据说能阻隔疾病的面罩,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显得沉闷而低哑:“就在不久前,有恶魔来到了这里,用谗言蛊惑了那些信仰不坚定的人。天主对你们很是失望,为此降下了神罚。但伟大的‘蒙召者’怜悯世人,替你们向天主忏悔,这才换来给你们赎罪的机会。”
“朱迪塔,扶我起来。”母亲在朱迪塔的搀扶下离开木床走向税务官,“大人,我们怎样才能赎罪?”
税务官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从兜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将其摊开:“应神谕规定,每户必须缴纳7银杜拉才能获得宽恕。”
作为一名农村人,朱迪塔家并未储备太多的货币,粮食就是通用等价物,然而漫长的寒冬早已耗尽了朱迪塔家大部分的粮食,剩下的完全不足那么多银杜拉。
“我、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了……”母亲为难地说道。
“你们不愿意主动赎罪那是……”税务官收起羊皮纸冷漠地回道,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朱迪塔母亲胸前的日月银徽上,他停顿了一下,伸出白手套拽住吊坠,粗暴地将绳子扯断,“那就用这个来抵消吧。”
绳子在母亲脖颈上勒出血痕,朱迪塔连忙扶住差点摔倒的母亲。税务官没有再理会二人,翻身骑上马匹就转身离去。
母亲最后还是死了,脸上凝固着因疼痛而扭曲的微笑。朱迪塔坐在床边,念着母亲抄写的悼词经文,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黎明时,朱迪塔背上母亲的尸体走向教堂,村里唯一的墓地在教堂后方,那有一名守墓人。
“疫病死者必须要火葬,净化费1枚银杜拉。”守墓人同样戴着面罩,见了朱迪塔后用铁叉拦住墓园大门,语气懒散地说道。
朱迪塔目光落在守墓人腰间的布袋,伴随对方的动作,不时发出钱币碰撞的脆响。
临近黄昏之际,朱迪塔在野狗的帮助下成功引走了守墓人,背着母亲溜进了墓园。她在角落找了把铁锹,选了个相对空阔的位置开始挖掘。不知是否因为声音太大,挖到一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朱迪塔惊恐回头,看见的却并非守墓人,而是一名全身黑服的修女。
朱迪塔僵在原地,不自觉握紧了铁锹。
修女平静地走到朱迪塔旁边,看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是你妈妈吗?”
朱迪塔点点头,没有说话。
“是吗?”修女哀叹一声,她的叹息仿佛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她会回归天主怀抱的。”
这时,教堂的月之钟咚咚敲响,皎洁的月光照在朱迪塔身上。她想起了母亲对她说的话——“天主告诉我们,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不能说谎,明白了吗?”——我不明白,妈妈。
朱迪塔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感谢天主的仁慈。”
她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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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天主的仁慈。”
一道声音将朱迪塔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看向说话者,对方衣着华丽,面容健康而饱满,一名非常典型的贵族,此时正笑呵呵地回应奉献箱旁的神父。
朱迪塔从对方的口吻里听不出丝毫的虔诚,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般随意,让她又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
就在她思维再度发散之际,一位深灰色头发的女孩闯入视野。
那是……前天在晚宴摔跤的女孩,好像叫……呃,辛德丽拉·皮奥利来着。朱迪塔自认还算是擅长记忆人名,尤其是对方令她印象深刻。见女孩依旧和印象中的那般畏畏缩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金额出乎意料的多,得有百来枚金币了吧。朱迪塔见女孩哐哐地倒着,暗自猜测多半是其背后的商会安排的。对于这群商人而言,所谓的捐献不过是另一种投资罢了。
啊,视线对上了。
朱迪塔对女孩回了个微笑,没想到对方居然立刻把视线瞥开了,如此单纯的反应让她原本低落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后续流程的枯燥乏味都被冲淡了许多。
快点结束吧。等女孩开始折返,她收回视线,在心里无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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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高台上圣女的背影,内心不停咒骂:你们这些该死的禽兽,虚伪的败类,去死去死去死!你们全都要去死!
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人,他伸手从斗篷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暗杀型魔导具——“闪炎”。把东西给予他的那名神秘人告诉他,只要不提前暴露,这个魔导具发射的攻击型魔法一旦发射几乎无法被中途拦截,而且威力甚至能击穿高级结界,只要趁着弥撒开始的时候启动,就能在弥撒结束后悄无声息地完成蓄能。
而现在已经蓄能完毕,只要他对准圣女扣下扳机,就能送这群虚伪的败类回归天主的怀抱。
想到这,男人不禁呼吸加速,快步走出人群,在所有人都还在疑惑他打算干什么时,举起魔导具对准了圣女——去死吧……
他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脚下忽得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栽倒在地,手里的魔导具也脱离手掌,被甩了出去。
好痛!男人低头看了脚边一眼,原本平整的石砖不知何时隆起,像是要抓住他的脚似的围成一个半圆。
“什么鬼东西。”他咒骂了一声准备再次扬起手里的魔导具,却惊骇地发现不见了。
在哪?在哪?!他脸色惨白地扫视前方,魔导具正静静躺在一米开外的地面上,他扯出笑容,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准备将它捡起。
忽然一道劲风从侧方袭来,男人还未有所反应,他的腹部就遭到某种钝器的攻击,紧接着男人像煮熟的龙虾一样弓着腰被抽飞了出去。
重击之下体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排干,男人落至三米外的地方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喘息、干呕和咳嗽,离得较近的人群这才如梦初醒般发出或高或低的尖叫。
踹飞袭击者的是一名身穿圣骑士服的男子,他缓缓收回抬起的右腿,以凌冽的目光环视众人,但并未有下一步动作。没过多久,两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匆匆赶来,朝男子鞠躬:“非常抱歉,勇者殿下,我等防卫疏忽了。”
加布里·贝夫法边走向掉在地面的魔导具,边对两位圣骑士下令道:“弥撒提前结束,组织人群疏散,搜查是否还有可疑人物。”
“是!”两名圣骑士齐声应道。
其中一人前去抓捕倒在地上的袭击者,另一人则去通知其他同僚。
“你们这群畜生!以提供工作的名头蒙骗我和我的家人——呃啊咳咳咳。”袭击者被圣骑士架起来之后突然开始大吼大叫,接着便被圣骑士一拳头打断。
“闭嘴!”圣骑士反扣住袭击者双手,推着对方快速离开现场。
“下地狱去吧!蒙着人皮的恶魔!”
“给我安静,你这混蛋!”圣骑士直接一记手刀把袭击者敲晕,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对方离开了现场。
听见袭击者的叫嚷,加布里微微眯起双眼,直至对方被圣骑士打晕才收回视线。他把魔导具揣进衣兜,走向还在高台的圣女朱迪塔:“我送你离开吧,安吉洛。”
“那就麻烦你了,贝夫法大人。”朱迪塔平静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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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邸后,朱迪塔把自己关进卧室,晃了晃缠绕在手腕处的黄玉吊坠:“出来吧,佩丽卡。”
一道黄色净光自吊坠中钻出,于一旁凝聚成人形,被唤作佩丽卡的生物通身散发浅黄微光,五官普通,身穿教会最常见的修女服。它朝朱迪塔鞠躬行礼,轻声道:“我很抱歉,朱迪塔,我没能及时发现异常。”
朱迪塔摇摇头,走到床边坐下,左肘顶住膝盖、手掌托住下巴,看着对方道:“没关系,就算你擅长感应魔力波动,但元素灵终归有自己擅长的元素。”
佩丽卡是朱迪塔的契约元素灵,对应元素是光茧。光茧元素位于序列13,,其核心象征是净化、剥离和停滞,相近元素是暗影和媒因。
元素灵是一种独特的生命体,其躯壳由纯粹的元素构成,对于自身所属的元素极其敏感,但面对非自身的构成元素时就各有千秋了。
“那个魔导具铭刻的魔法主要是依赖燧火和雷息两种元素……这两种我都不太擅长。而且魔力波动极其微小,蓄能阶段还刚好被弥撒的神术波动掩盖。”
“燧火和雷息?专门用于暗杀的魔导具吗……看对方的样子不像是自己有能力获取,不知道是‘黑蛇’还是魔族在背后支持。”
而且袭击者被带走前说的那些话也相当令人在意,朱迪塔的直觉告诉她勇者加布里肯定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需要调查一下吗?”佩丽卡问道。
“没有意义,贝夫法既然没有选择告诉我,说明他多半不愿意被我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我想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更何况按照计划我需要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看看他能不能站在我这边,如果因为这件事激怒他就得不偿失了。”朱迪塔直起身,准备躺下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的“咦”了一声,“对了,那个袭击者为什么会摔倒?”
朱迪塔早在加布里踹飞袭击者之前,她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去了,刚巧看见对方摔倒在地的模样。
佩丽卡点了下头:“这个我知道,刚打算向你说明——有人使用了魔法绊倒了他。”
“用魔法绊倒了他?”朱迪塔有些惊讶,这意味着现场有人提前发现了不对劲并出手干预了,就连她和加布里都没能提前察觉,那会是谁呢?
“我没法锁定准确的位置,施法者使用的是远端魔法,但距离袭击者应该并不远。”
听罢,朱迪塔再次倒回床上,柔软的床垫让她顿时放松了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下午和明天都需要去一趟教堂,和本地的神职人员对接,至少要五天后才能去找贝夫法。嗯……是直接去他宅邸还是约他出来,或者别的地方……哈。”
想着想着,朱迪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需要拉窗帘吗?”佩丽卡俯身帮朱迪塔脱去鞋袜,后者翻身滚上床。
“嗯,谢谢,我休息一下。”朱迪塔摘下额前的月牙额饰,像丢垃圾似的看都不看就往床头柜上一扔,也不担心会造成损坏,就这么靠着枕头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