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夜色中,借助惨白的月光,苏潼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废弃的村庄。
晚风穿过一栋栋已然倒塌的房屋,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似是村庄在诉说着过往。
苏潼站在大概是村庄中央的空地上,四下遍是一片破败之相,空气中满是一股腐朽的焦臭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就已经是这幅景象。
然而,他分明对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半点印象,这空荡荡如废墟一般的村庄却带给了他一股熟悉的感觉。
就在他准备到四周仔细探索一番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嘎哈啊!”
苏潼的喉咙深处艰难地发出沙哑至极的声响,随后猛然惊醒。
四下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废弃村庄,他此时正躺在自己的卧室小床上。
“是梦啊……”浑身上下冷汗直流,苏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在梦里那股浓烈的不适与不安也随着梦醒而驱散殆尽,但脖子上被掐住的冰冷触感却依旧清晰,仿佛那只手从未离开。
“怎么了怎么了?”希洛被苏潼的动静吓得从外面穿墙飘了进来,“呃,你做噩梦了?怎么自己掐自己?”
“啊?”
正如她所说,那只手确实从未从苏潼的脖子上离开,现在都放在他的喉咙上。
“啧,没知觉了。”
“哈哼,肯定是把手放在枕头下面压着睡了吧?”希洛伸出两手的指头戳着空气,脸上的嘲笑止也止不住。
“……”
无法反驳,因为这种事做噩梦把自己掐醒,可惜没死,不然简直可以毫无争议地夺得达尔文奖。
你问什么是达尔文奖?这是为“通过蠢到让人想笑的方式实现自杀,为人类进化做出深远贡献”的人颁发的奖项。
比如一名获奖者用霰弹枪打仙人掌玩,打中了一株26英尺高的仙人掌,被倒下来的仙人掌活活砸死,嗯,也可能是扎死;
比如还有一名获奖者想要打劫,他对着受害者开枪时枪卡壳了,于是他调转枪口重新扣动了扳机,然后枪这次没卡壳……
这些人都死了,但没什么人为他们的死去哀悼。
但你要问好笑吗?
那是真的很好笑。
第一次知道这个诡异的奖项时,苏潼头一次怀疑猫和老鼠其实是纪录片。
“另外,呃,你说过我可以随意一点吧?”
“啊?哦,是啊,怎么了?有什么要求吗?做噩梦是不可抗力啊,别为难我。”
“也不是……呃,我姑且是个女的,你要是不把那玩意藏一下的话我有点,呃,难办。”
“怎么了?你看男生裸个上半身都害羞吗?”苏潼晚上睡觉是只穿内裤的。
“谁跟你扯上半身了?!看看你的下半身啊!能不能别在刚睡醒的时候就在我面前立起来啊!”
“对不起!”苏潼连忙道了歉。
虽然但是,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而且这都是希洛直接穿墙进来才导致的,她不进来不就看不到了吗?
不过,毕竟她是担心自己才进来的,苏潼说不出这种话,所以要怪还是怪做噩梦吧。
但梦中感受到的那股熟悉感并未消退,那个废弃村庄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联?还是说这才真的是潘多拉之书的剧情?
只要继续潘多拉之书继续被打开,记忆总有一天能找回来。
……
苏潼难得地吃了早饭,虽然只是提前买的小面包和纯牛奶。
“话说,今天不是周一了吗?你怎么不去上班?”
“我没告诉你吗?我已经辞了啊。”
“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啊,这可是我找回记忆的关键时候,上什么班啊?”
“……一想到我为了找个稳定的工作累死累活,结果你想找就有还想走就走,我就想打你。”
“只是夜班保安而已。”
他并不在乎做的是什么,只要工资合理,那能做就做。
相比起现在绝大多数为了几十年后虚无缥缈的未来拼搏的年轻人,苏潼是没什么冲劲和激情的。
他对未来的规划不会超过一个月,跟那些动辄几年的同龄人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你啊,就没什么梦想之类的吗?”
“在找回记忆之前,没有。”
“那现在不是有找回记忆的苗头了嘛,不考虑考虑?”
“不。”
这件事遥遥无期,考虑一件看不到尽头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指不定明天只是普通地走在路上,然后掉下来一个花瓶砸头顶,人直接没了,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投胎了。
虽然例子举得很极端,但核心思想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能过一天算一天,规划几十年后的事情有什么卵用?
“那你不找新的吗?”
“暂时不急,积蓄是有一点的,除了一日三餐,我平时也不咋花钱。”
苏潼的想法是暂时集中精力在潘多拉之书的事情上,至少先等希洛打开的故事完结再说。
根据他的猜测,这个故事不会持续太久的。
“那也就是说,你今天一天都没什么事?”
“是啊,怎么?有事找我?”
“算是,闲的话陪我去学校,我想去看看奶糖。”
希洛口中的奶糖是学校里的一只流浪猫,据说已经待在学校差不多十年了,别说学生,大部分的老师都只能算它的后辈。
还没毕业的时候,希洛看到它了总会给它带点吃的,它躺在路边晒太阳那就上前去撸下毛,对其他人很傲娇的奶糖在希洛面前总是表现得很乖巧。
她想回学校去见奶糖倒是不意外,只是……
“……你不知道吗?”
“什么?”
“奶糖已经……”
苏潼带她去了学校,在学校后山的树林里,有一个堆起的小土包,毕竟是学校的大前辈,在几周前去世的时候就有人弄了这么个简易的坟。
“苏潼,帮我摘一下你后面那个野花放过来。”
“哦。”
“摘白的不要那个黄的,奶糖肯定喜欢白的。”
“你这么肯定?”
“我猜的,因为全身上下大半都是白的。”
希洛虽然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相反,她看上去相当冷静。
“抱歉啊,没想到你居然走在我前面了,毕业之后都没什么时间回来看你。”她蹲在坟前,仿佛在和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聊天。
“视频和照片我都存着,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提醒一下,你的存在痕迹都没了。”
希洛听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真是贯彻自己的生死观啊,我以为你应该会比较消沉。”
“我的观点不会变,我还记得它,那就没有真正死亡。”
“以你的观点,那历史书上的那些人,都可以算是永生了吧。”
“只要历史没有断代,”希洛讲述这些的时候语气依旧是那样平淡,“对于这些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而言,他们都留给了后人足够多的标记,不论这些标记的含义是好是坏。”
“比如岳飞流芳百世,秦桧遗臭万年。”
“差不多,即使人已经不在了,但做的事都难以在人们心里磨灭。
希洛重新面向坟前,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苏潼身上。
看着平静地和奶糖的坟谈着话的她,苏潼开始认真思考起“完结”她的故事。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与其静等着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所谓的幕后黑手找上门来,不如考虑一下别的可能性。
猜想一,相信潘多拉之书的威能。既然书没有任何遗漏,那么希洛妈妈的记忆就解释不通,这就意味着希洛的存在痕迹消失只是书中的一个情节。
是有人在消除痕迹时存在疏漏,也就是所谓的幕后黑手论,暂时排除。
猜想二,潘多拉之书并不完美。书有问题,那么希洛妈妈的记忆就只是单纯的意外,这就意味着希洛的存在痕迹消失只是为了符合故事的背景。
那故事里的希洛就并不是死在现在,而是很早之前就存留于世的一个幽灵。
从这个角度思考故事的话,一个徘徊了多年的幽灵遇见了唯一一个能看到她的人,那幽灵会想些什么?这样的故事会以什么形式结束?
复活?
不,既然已经徘徊多年,那对于生死理应更加淡然才对。更何况,这并不满足规则四:故事角色的分配会由书做出合理的决断。
因为这根本不是他能做到的事,不然怎么会由他来做男主角?
以故事创作的角度来看,幽灵应该会希望那个人能实现他的愿望才对,而希洛的愿望是什么?
不想让别人忘记,想让别人一直记住。
这大概就是希洛的心愿。
只是,这有点难,毕竟希洛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甚至已经死了,在猜想二的故事背景里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个猜想而已。
“……说起来,奶糖为什么要叫奶糖啊?这个名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希洛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苏潼仿佛抓住了某个关键似的绷紧了神经。
“名字?名字……”
【……就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心里有点堵得慌。】
希洛妈妈有反应的,是“希洛”这个名字,而不是希洛的角色。
说到底,从头到尾,他和希洛就没有过别的名字。
为什么?
潘多拉之书的故事连主角都没有名字?叫苏芸的时候,她也是正常的反应。
怎么可能会有连男女主都没名字的故事!
潘多拉之书,真的存在某种缺陷,甚至连角色的名字都无法直接替换掉!
“……希洛。”
“嗯?怎么了?”
“抱歉,你待会先回去吧,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