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日的最后一天。
都已经日上三竿,接近晌午,我才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自己的摊位。自从晦朔知道了我们小组里已经有了四个人,而且多少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也不再逼迫我每天早起摆摊,我也借此可以偷偷懒。
来到摊位,学长果然又比我早来上班。
“学长好。”我无精打采地和学长打着招呼,学长则是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以示回应。
今天是摆摊的最后一天,绝大部分学生和小组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对象,即便是剩下的队伍或者新生,也都是互相嫌弃拿不定注意。我从主街来的时候,那边也没了往常的热闹,滞留下来的队伍和闲逛的学生也没啥最后一搏的魄力,都在静静等待最后学生会的分配。如果不是还有和晦朔的赌约在身,我恐怕也会选择撤摊回家吧。
我坐下就开始重新拿我的书开始看,这本书我本来打算在摆摊的时候给他看完的,但是每次都没看两页就想睡觉,结果只是拿着书本当眼罩。但这本书本身并不枯燥,反而颇为有趣,情节也是十分刺激,名叫《杀成道》,是星月学现在最流行的畅销书。小说一开始便描述了一个宗门学徒因为被门长的孩子逼出宗门,苦心修炼杀人技艺,然后回到宗门复仇的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剧情跌宕起伏。
但我此刻似乎被这两天发生的意外消耗了精力,或者是昨天晚上填队伍申请相关表格填到半夜的缘故,没看两页上下眼皮子又开始打架。我也不再硬撑,放下书本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尽管深夏的太阳依旧炎热,但吹过校园的风开始渐渐有了些凉意,从身上带走了多余的热量,让我的身体一直处在舒适的温度。微风也会轻轻划过树梢,虽然现在还带不走叶子,但会像轻轻摇晃沙锤一般,为睡眠提供合适的白噪音。在这种环境里,当我醒来时,太阳居然已经将将落山,只留下红色的余晖残留在半边天空,同时为这所学校提供今日最后的光明。
我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到了六点半。要知道我平常都是不到五点就摸鱼去吃饭了。
最后一天的我真是勤奋啊。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这才发觉背后好像有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有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正蹲在花坛边,拿着某种零食在投喂学长。我微微有些惊讶,她理我这么近我居然一点也没察觉。上次是有人躲在了桌子底下,这次直接在我背后,看来来了学校之后我真的松懈了不少。
“我说为啥学长每天都来这里乘凉,原来是你的功劳啊。”我微笑着打破了沉默。
女孩听到我醒了,转身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把她怀里的几张纸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女孩开口:“你是宇小队的队长吧,我想申请加入你们。”
居然真的有人能拖到最后一刻。看着眼前女孩一副淡然的样子,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以为招聘期还有整整一周。
我拿过了简历看了一眼,名字叫希珀(Shiber),职业是战士/刺客,综合评级只有B+,魔力B,元素亲和力B,肉体强度A,战技A。我微微皱起了眉头,总而言之是一篇非常普通的成绩,甚至也没有到达我的要求。这个战士职业好像也有点牵强,感觉像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中标率强加上去的。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希珀也喂完了零食,拍拍身上的碎屑和尘土站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适合运动的汗衫和短裤,腰间还别着一把木刀。她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但脸上丝毫没有焦急或者紧张,也不催促我,耐心地等待我作出反应。感觉她就像荷尔珈的反面极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你似乎没有达到我们的要求啊。”我又扫了一眼报告,确定没有我遗漏的数据。
她靠近我,帮我往后翻了两页,翻到了刺客的职业测试报告,然后指着其中的一个小项:“这里。”
上面写着,隐蔽:S。
这也算吗?我有些无奈。其实随着荷尔珈的加入,对我来说早已经算是接受了最坏的情况,所以我已经不再纠结于无理由地拒绝别人,但是再怎么说我们小组的纸面实力都是非常强的,如果是有人被此吸引想要乘机浑水摸鱼,我想拒绝她可能是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我抬头看向她,她还是这个淡淡的表情。但当我跟她对视的时候,我立马被她黑色的眼睛吸引了,感觉她的眼睛要比她的表情灵动的多,我竟隐隐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期待的意味。
“不好意思,我们可能不能承认这里的小项。”假设她是整个刺客职业拿到S的评价也就算了,这么一个小项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样吗。”也不知道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但是在她的眼神里,我还是读出了失望的味道。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就此离开,沉默了良久还是开口挣扎道:“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她盯着我的眼睛。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她的眼睛吸引,她的眼睛和我认识的故人一模一样,那个人在封闭自己内心的时候也会用脸上的表情骗人,只有看着她的眼睛我才能明白她真实的心情。
没想到我也会爱屋及乌,心想反正都是最后一个了,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应该知道今天晚上就截止了吧,为什么要拖得这么晚。”
如果觉得因为拖到最后我就会因为可怜她放水可就大错特错了。
“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但你每次都不在。”听到我还有话问她,她好像眼睛里又燃起了一些希望。
不过确实,现在想来,猫猫学长这两天都待在这附近,恐怕就是因为希珀每天在这喂它的缘故。
“你每次都这个点来吗?”她点点头。说起来确实也有我的责任,按照时间表来说这时候应该还是摆摊时间,但我总是借口吃饭直接摸鱼去了。
“所以为什么不白天来?”如果这个点一连几天我都不在的话,正常来说也应该白天来碰碰运气吧。
“白天要锻炼。”希珀给我看了眼她的木刀。
“那如果今天也没遇见我怎么办?”毕竟今天可是最后一天啊,想不出她怎么能这么淡定。
“那我就去你家找你。”希珀不仅表情没啥变化,连语气都起伏不大。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面无表情的说出了什么可怕的话。
不过她这么努力,每天修行,居然测验成绩还是一般水平。我心里不禁为她难过,恐怕她属于努力但是没有天赋的那群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不管怎么努力,都赶不上那些出生就天赋异禀的同辈。
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入我们小组呢。恕我直言,你应该选择那些和你实力更匹配的小组,那种情况下,你反而能获得更多的成长。”
大家都挤破头想要进入最好的小组,但是最好的往往并不代表是最适合自己的。一步一动,在自己适合的区间慢慢往上爬,才是最好的成长路径。
这个问题好像多少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第一次低头躲开了我都眼神。不过她并没有消沉多久,便又将眼神迎了上来。她的眼睛里没有迷茫,只有毅然和决绝。
我原先以为她只是对于如何变强认识的不够透彻,但此时我才感觉到,背后可能有更为深刻的原因。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和她一样,没有催促她,而是选择了用耐心等待她的答案。终于,她开口了,
“我要变强。”
她停顿了一下,她的第一句话不免让我有些失望。但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变强,强大到有能力实现我的目的。但我知道,仅仅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我想做的事情太难,我必须要找到帮手,找到伙伴。”
“你的意思是只有强大的伙伴才能帮你实现目的?”我接过她的话,但她摇了摇头,
“只有强大的伙伴才能活下去。”
她的话让我再次有些愣神,但是她的眼神提醒着我,这不是玩笑或者比喻。
她是认真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发问。
希珀显然不想吓到我,但是她清楚,如果她这里不说实话,那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我要杀一个人。”希珀说出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说的话,但是语气依旧平静。
“是前男友吗?”我想开一个玩笑缓解气氛,但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这个方式对于一个不会笑的人似乎只是徒添尴尬。
而她只是淡淡地摇头。
现在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已经听完了前因后果,气氛上似乎就应该顺势答应她。但是理智地想一想,这难道不是仅仅把自己给拖入一件麻烦事吗?我承认,我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些可怜,我也承认,我把别人的影子套在了她的身上,但是即便我答应她,我们这个东拼西凑的小队真的能满足她的期待吗?到时候会不会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呢?眼前这个少女背负的太多,我真的可以和她一起负担吗?
我脑子里此刻思绪万千,如果再有几天,让我仔细缕缕,或者让我有机会试试其他人的成色,我一定会更容易给她一个答复,但偏偏还有几个小时招聘期就截止了,所有的可能性都来不及。我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似乎我才是那个在死线前等待答复的学生。
我再一次的看向她的眼睛,这一次我仿佛只看到了坦然。
我的心情在此刻也得到了平复。她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我还在纠结什么呢。突然想起了缪音,她说我婆婆妈妈的还真没有说错。她当时决定为荷尔珈担保的那个时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答案一定是什么都没有想。那一刻她完全由着性子说出了不考虑后果的话,所以的苦果都留给未来的自己承担。那一刻,她无疑是自由的。
而我呢,每一次抉择的时候都瞻前顾后,在院长面前顾虑着裁判所的规则,在晦朔面前又担心学校的规则。我自诩拥有最自由的能力,到头来金丝雀无法飞翔,到底是外面的牢笼困住了它,还是内心的牢笼困住了它?说到底,自由的秘诀就在于四个字:
管他娘的。
无论是对她共情,还是想要弥补内心的遗憾,我此刻都不再受到理性的限制。
不就是杀个人嘛,我就不信了,什么人这么难杀。
“虽然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期待,”我向她伸出了手,“但我们小队的大门会为你敞开。”
她没有握住我的手,反而郑重其事地向我鞠躬,“谢谢”
可能因为脸上没有表情的缘故,她选择了更明显的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明明可以更开心一点的。”为了掩饰尴尬我顺手挠了挠头。
“师傅曾经跟我说,脸上的表情会被心情影响。同样的,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心情。”希珀没有向我隐瞒她不做任何表情的原因,“再见到他之前,我要学会保持冷静。”
比起什么“他”啊,“师傅”啊,我更震惊的是原来她是有情绪波动的吗?只是她在极力控制而已。
“无论其他人怎么想,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帮你杀了他”我严肃地向她保证,“别看我这样,杀人可是我的强项。”
“扑哧”
听到我这话,她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我把她逗笑了。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依托着背后的夕阳,看的我有点发愣,此刻我才明白,刚刚说道一大堆傻话到底为了什么。
“那你可别先死了哦。”她停止了笑,脸上还残留着一点上扬的嘴角。
我不会先死的。我在心里默默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