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抑或深夜。
洛亚总会像现在一样，挑一个阒无人声的时候，来到教堂内。
当然，仅仅只是对所谓「神」的憎恨、只为给祂狠踹两脚吐口唾沫，并不足以支撑他天天来到神像前的行动力。
洛亚深吸一口气，祷告厅都能听到呼吸的回声。
幽冷而深邃四下，这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化作一双双眼睛，凝眸注视着他。
忍着内心中这辈子永远都无法甩脱的抵触感，他伸出手。
掌心接触到圣母神像的一瞬间，
星星点点莹辉沿着青灰石像的轮廓逸散，激发出不可思议的柔光。
是魔力。
洛亚本人并没有魔力。
作为穿越者，他没有本地原住民天生自带的魔力适应性，以及各种天赋。
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当然不会被这个世界的魔力体系所接纳。
这也正是此前的每一次轮回中，他都必须要依靠他人的原因。
一开始如果没有「天鹅湖」所带来的帮助，或许洛亚到现在都还没有认清，这个世界不断重蹈毁灭结局的真想，而只是一只浑浑噩噩的小白鼠。
现在的他是一只清醒的小白鼠。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小白鼠，无论实验观察还是饲养取乐，必要的生存资料都是需要的，不可能不吃不喝。
而放到这个世界中，还不能没有魔力。
虽然穿越者本身没有魔力天赋也不能产生魔力，但可以按眼前这样，与神像共鸣，从而每日获取定量的魔力。
就跟每日登录游戏领体力似的。
美其名曰，神给予救世者的「补偿」。
对洛亚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保持触摸神像的姿势，直至逸散的光点汇入自己的身体里，一点也不浪费。
等到从头到脚充斥着的异样温暖、还有那恶心人的圣洁感彻底消失，他才重新慢慢把眼打开。
收回手，再次回望四周，确认的确没人。
倒不是他过于神经质。
刚开始轮回还没几次的时候，他懵懵懂懂地有过在翡冷翠广场的神像下，直接当众共鸣，结果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一开始被当做神选的圣子受人爱戴，可谣言传远了之后，教廷当局认为他动摇了民心，影响统治，结果便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钉十字架上烧了，光速重开。
这也是为什么从那以后，他都非得挑没人的时候才来教堂。
领取完魔力，洛亚都会拿备好的手帕擦擦手，而后扔掉，吐口痰向神明大人表达敬意再走。
但今天，他没有急着转身离开这个要心底里捏着鼻子才肯进来的地方。
站在圣母神像底下，抬头。
尽管不如民众广场的神像宏伟高大，但足足五米有余的圣母雕塑，依然把洛亚衬托得渺小。
“喂，神明大人。”
洛亚双手抱胸，仰头呵笑，
“我知道你这东西还是不会理我，但无所谓，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说着他停顿一番，像是等待这神像的反应——虽然明知道这圣母神像无论来看多少次祂都不会说话。
不过，不理睬，不代表没有关注。
洛亚知道，那为性恶劣至极的神，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自己。
无论做什么祂都能看到，就算心中所想，也无所不知。
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带着炫耀的口吻放声：
“好好看看吧，这是你送给卡兰德儿的「神恩祝福」，我拿到手之后再离开，却并没有消失。”
伴随着他的话语，原本空无所示的手背，在魔力光点的凝聚之下，勾勒显现出水晶纹样，线条简洁而又优美，仔细看还会发现隐隐散发着银辉。
准确来说，并非「拿」到手。
卡兰德儿同样在左手上的印章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只是凝聚起光芒会比原本该有的样子要淡泊。
实际上这是以原本神恩持有者的祝福削弱为代价，分予洛亚而已。
与拥有「神恩祝福」的天之骄子成为同伴，与他们携手同行建立深厚的羁绊，从而使用伙伴持有的祝福。
这是洛亚作为「救世主」，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倚仗。
借助同伴的力量，完成神明大人托付拯救的异世界，也曾经是他深信不疑的目标。
我们联合起来！一起拯救世界！
——听起来很美好对吧。
实际上，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灰。
无数次的失败积累下来早已让洛亚看透了这个事实——拯救世界，至少按目前的班底压根不可能。
要总结失败的因素，原因反而都在这些个靠不住的同伴身上。
就是因为他们，自己才被困于在注定灭亡中不断轮回、诅咒一般的异世界里。
神许诺过的「能成功就让你带着所有恩惠回到原本的世界」，只是缅北版异世界的诈骗话术。
永远回不去原本的世界，见不到父母妹妹——更别提什么「退役救世勇者风光归来，随便开挂享受成功人生」。
后悔。
还有绝望。
还有恨。
恨这个把自己丢到异世界的神。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洛亚回味着长久以来的憋屈，再看向手背熠熠生辉的祝福魔纹。
突然，他不禁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就算你是神，恐怕也没有料想到吧。借用了「神恩祝福」后，就算离开祝福的原主人，这份力量也不会消失——你定下的能力规则还有漏洞呢。”
圣母神像并未对他的嘲谑有任何回应，
但洛亚已经能够想象到，在看不见的地方，祂已经在偷偷咬袖子懊恼「怎么给他捡了漏了」。
正常人来想，结识了强大的伙伴，不管是目的上借用力量、希望得到帮助，还是感情上相互之间已经积累起信赖牵绊，一路走来都不会轻易舍弃对方才是。
洛亚也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次轮回，他尝试过后发现，即使离开，只要不归还，借用的「神恩祝福」就能够持续保留在身上。
早已经做好了决定的洛亚，呵呵冷笑：
“只要按照过去的方法，随随便便骗取一下那些个人中龙凤的信任，把你给的祝福全搞到手，到时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救世主」。
请，好好看着吧，亲爱的神明大人——我会打破你这该死的沙盒，去你的轮回！我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尽管对着空气说也没有区别，但只有站在神像前，洛亚才能充分体会到这股畅快感。
犹如解脱般，对着神像发泄长久以来的不满，简直比导出来还爽。
或许这对于神明无关痛痒，
现在的他，也依旧还是被困在轮回异世界沙盒里面的小白鼠。
但这是反抗成功的第一步，是开始。
明确这一点，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