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晦暗的月亮已经完全挂在了夜的正中央,半空夜枭振翅掠过梧桐枝桠,凄凉如水的寂静秋夜中,枯叶的碎裂声恰好掩盖了人体破风的轻响——是那两个想要去袭击木屋的家伙。他们躲避着任何会发出细微声响的落叶和枯枝,不断向前方疾驰着。
渐渐的,木屋已经近了;在他们眼中,那正被月光照耀着发白的屋脊仿佛已经唾手可得——但事情并不会如愿。领头者鼻腔突然灌满铁锈味,那是死亡迫近时毛细血管爆裂的预兆——
“停下!”
他猛的刹住了车,一把扯住身边懵懂着继续向前疾驰的同伴,用自己能使出的最快速度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护到了自己的身后。
下一刻,两把飞刀从他们眼前闪过,短暂的破空声过后,暗器径直刺入了路旁的巨石中,飞刀几乎全部没入石块中,青石绽开的裂痕中渗出幽蓝的荧光。
“谁?!”
他望向一旁的树梢,愤怒而震惊的呼喊着。
树上的人无奈的挠了挠头,可惜了,距离还是太近了吗……真的是,本来可以不那么麻烦的,说到底这又不是什么塔防游戏,珑璟明明有那能力干嘛还要留两个人增加他的工作量啊……
希泽轻叹着抚过枪柄浮雕——那上面镌刻着父亲的箴言,「慎战」。但树下的刺客却已然摆出合击阵势,
他们短暂对视了一眼,一人果断的取出双刀,飞起身来,借力巨石一踏,猛的向树上袭去;同时,树下的头领轻轻将手掌背过,默默积攒起了魔力——第一人的猛击只是佯攻,而他在暗处准备的法术才是真正是杀招。
果不其然,在希泽取出长枪、摆出应对双刀的架势的前一刻,他的同伴就在空中将腰一扭,灵活的向右闪去,代替他出现在那人眼前的,变成了一道相当隐秘的强大法术——树上的人儿缓缓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
希泽伸出右手,食指对着那道几乎已经打到他身前的法术,轻轻划了一道小小的十字。一道无比耀眼的强光炸裂在他的面前。
转瞬之间,强光咻然散去。待那头领不可置信的睁开被刺痛的双目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位棕发青年正俯身踏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而自己的双臂却已不知所踪。在他发出哀嚎之前,青年就缓缓直起了身子,将手中一杆凌厉的长枪径直指向自己的眉头,而那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的枪尖正稳稳的悬于他的印堂之上。
“还需要我说出来吗?我,将军了。”
………………
………
头目不解的注视起四周。
他转头看向一边,那里躺着他同伴的尸首。看的出来,他被一枪刺穿了胸膛,没有多余的反抗和痛苦。然后,他绝望的目光落到了身前那双暗金色的双目上。
希泽握着长枪,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拜托,亲爱希若烟小姐,您可千万别醒啊……他已经最大限度的用魔力抵消了法术碰撞发出的声响和余威,但那阵强光他实在管不住啊……还有就是,抱歉小鸟们,打扰到你们休息了,还请你们千万不要搬家哦……
他静静的转动长枪,平静的对上了那沾满了深紫色怨恨的目光。他蹙起眉头。头领涣散的瞳孔里没有恐惧,只有深紫色怨恨如沥青般翻涌。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半月前被吊死在边城南墙的敌国军首领,咽气前也是用着这样的目光盯着他戴着面具的脸庞。
“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一命吗?”
注视着眼前枪尖的青色光芒,那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
“放弃吧,你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希泽无奈的暗啧一声,一个个的怎么就不能干脆点,逼问人可是很麻烦的好吗……
用枪尖轻叩着对方下颚,希泽突然嗅到腐坏的气味。头领鼓胀的喉结发出「咯咯」异响,藏在臼齿间的咒印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瞬间,一股难以相信的恐怖魔力从男子的胸腹部中涌动着爆发而出,带动着他的身形渐渐扭曲,膨胀,渐渐失去人形——快速浑浊涣散的瞳孔。喷溅出艳润鲜红的血液。亮滑骨头折断的吱咯声。下一刻,一阵震耳的轰鸣从男人的体内迸发而出。
——这才是一次真正剧烈的爆炸。
………………
………
鸟群惊飞。
背靠着木屋的墙,希泽轻轻叹了口气。
(连这种货色都要用到时停吗……)
以那个男人的爆炸点为中心,方圆十几米已经完完全全被夷为废墟了。
忍受着如同细长针刺贯穿大脑般的疼痛,希泽缓缓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他按着太阳穴,来到了爆炸的边缘,静静的注视起了这片疮痍——那个男人最后爆发出的那股力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些人连小虾也算不上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真麻烦。
“搞爆破倒是比我在行。”珑璟踩着冰晶铺就的小径走来,她踢开半块下颌骨,“怎么,在伪造陨石撞击的证据来骗取赋税?」
“……开什么玩笑。”
希泽捡起一截断臂。那些缠绕着神经末梢的肉块还在抽搐:“这些家伙……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在那些上位者的眼里可能连最普通的清道夫也算不上吧。”
“……空军了就等下一次再钓呗。”
珑璟耸耸肩,在石头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真亏不怕你妹妹听到啊。”
“……还得感谢你买来的昏睡术,我用不了魔法这种时候是有些费事。”希泽叹了口气。
“怕她知道担心?”
“……这次的水实在是太深了,你也看到了。”他将残肢埋入土中,“……那些家伙的力量连我们也难以抗衡。”
“你喜欢若烟吗?”
珑璟突然问。
希泽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如果我说喜欢,你会看不起我们两个吗?”
“……那倒不会,你们两个已经没什么好让我吃惊的了。”珑璟耸耸肩。
【——爱本就不是什么轻松清新的存在,爱欲是人类原始欲望最具体的体现,它复杂,悲惨,危险,却又引人入胜令人着迷;它疯狂,它罪孽深重,它无法被常理束缚,但它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光芒,永远吸引着使人着迷。】
她甩了甩尾巴,这段话曾被提起的无论对话为什么会被自己在现在想起呢?是联想到那等待哥哥的少女了吗?
她这些天曾多次见到那在门口独自等待着哥哥的身影,少女如同马上就要消散的水月镜花般缥缈。
【我讨厌夕阳。】
有一次,若烟这么对着珑璟说道。
【夕阳的颜色,像血一样,不是非常恐怖吗?】
她转过头,麻木的双眼中莫名蓄满泪水。
【哥哥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抛下我的……】
“……话说,你怎么突然对我和若烟的事情感兴趣了?不是你的风格啊。”
希泽晃了晃脑袋,打断了想着什么的珑璟。一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最近使用能力太频繁了,身体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没什么……嘛,也轮不到我这外人对你们的关系说三道四就是了。”
珑璟呼了口气,站起身向外走去。
“所以——现在还是把舞台交给你们两个吧。”
“——?!”
希泽瞪大眼睛,他猛地回过头,终于发现了他那本应继续沉睡的妹妹——
少女压抑着气息,依着门框,静静的流着眼泪。
……若烟慢慢的走过来,站在他颤抖的身前。
“若烟,我……”
“……哥哥,我在浴室放了热水,再过一会就凉了。“
若烟强装镇定的打断了他。她没有问哥哥为什么还要瞒着她,就像她从来没有阻止过希泽和珑璟的出行。
她的眼角再次逐渐凝聚泪滴,温热突然撞进希泽怀里,若烟埋在他胸口闷声的哭泣着。
“哥哥……其实,我是会给哥哥拖后腿的累赘吗?”
“……哥哥,讨厌我了吗?”
“对不起,我不想给哥哥添麻烦的……!”
她小声的、一字一句的说着。三年前被独自留在宫殿内的小女孩,如今连释放的爱意都要精确计量。
希泽闭上眼睛。
“……没有。”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脑中毫无迟疑就浮现出这个答案的自己还真是难看啊。
……他,喜欢若烟。
五年。
已经五年了。
若烟,我与脑海中你的幻影苦苦斗争了五年。每当我以为我终于放下你,你的出现就会再一次的吸引我的视线——若烟,早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就已无数次的为你倾心了啊。
“那么,两年前的问题,哥哥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吗?”
若烟抬起头,她热切的注视着他的眼眸。
……曾经的告白,他至今没有回复。
希泽垂下头,缓缓向后退去。
“若烟……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曾经的感情也该翻页了。”
身前,若烟的手轻轻颤抖着,她慢慢松开了抓住哥哥的手。
他松了口气。
……是啊,这样才对。无论是自己还是若烟,他们已经长大了,那个可以对说出的话不负责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就像从前那样,放纵自己再次逃避这段感情吧。
“——但是,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向前一步,若烟突起握起希泽的手,以更大的力度将他拉到自己胸前,再次抬起眼眸——
没错,希泽已经长大了。
但,希若烟也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接受别人,把自己交给别人,爱别人。
有自己的想法,明确自己的感情,追寻自己的意志——
现在的他们,能够做到这些。
“哥哥,我现在已经有能力爱上你了。”
她踮起脚,她缓缓靠近。
一双水润的金色眼瞳悲伤的注视着另一双痛苦的金色眼睛,如同风中悬而未决的泪——
“……哥哥,这次,可以请你抓紧我的手吗?”
——那是一个颤栗的、易碎的、如水般深邃的,少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