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作者:水过村头一枝妖 更新时间:2025/3/10 10:00:01 字数:7151

八.

水族馆的门票贵到超乎我的预想。

家庭票特惠一百整,包含两位大人和一个小孩。我们只有两个大人,若是拆开买必要一百二,因为成人票六十元一张。我试图和售票员理论我与我妈的母女关系,无果,只得拿更多的钱购票。

就这种价格还是因为水族馆新业开张加上圣诞优惠,就算如此也阻挡不了身后的购票队伍长龙不绝,带小孩来的家庭更多。不时穿插几位黄牛小声拉票,听得他们吹嘘自己票价只要四十,不知黄牛的票从哪里得来,我实在没有心思纠结过多。时辰已到下午,去逛水族馆的时间不算充裕,在门口多耗一分钟就多损失一分钱。

我妈对水族馆门口叫卖的玩具和帽子特别感兴趣,买完票顺路靠近,导购员正拿着一堆儿童荧光棒伫在那儿。靠得最近的是另一位母亲,她正在训斥自己躺地上哭闹的儿子,嘴里刻薄话语吐也不尽,眼见辱骂没起效果,立马提脚实实在在踩在小孩身上。

我听不懂那个人说的什么,但是我妈的脸色瞬时就变了,看上去好像听懂了这位气急攻心的人在吵什么。附近先前闹哄哄的一片人,眼见女人真要打孩子,顿时就有数人着急忙慌冲上去把女人拉开,纷纭地劝导起来。

说实话,我真不在乎这个女人为何要揍儿子,父母打子女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只想早点进水族馆,逛完拉倒。但是我妈在听,我没法抛弃我的母亲一个人进馆,只能站她身后,等待她把热闹凑完。

没过几分钟,我就发现有人在往前挤,重重叠叠地贴在我们背后,周围给人包围得水泄不通。我很烦躁,到处都能听见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天气又冷,挤得手指头都一下一下戳在我妈的手臂上。接着,又听见不知道哪处传来一声:“鞋掉了,别往前挤了!”人群“唰”地空出一小块,我们这就变得更挤了。

现在,门口那个导购员看上去像要哭了一样,手忙脚乱地尝试维护秩序,身前身后全都是人。导购员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老天就是不公的让坏事降临在她身上。没有几个人在意控制局面的安保人员,扩音喇叭还在循环播报:“圣诞狂欢,欢乐无限!梦幻海洋水族馆盛大开业,今日门票降价......”

“妈。”

“妈!”

我妈呢?一个愣神就看不见她了!本能让我心慌的像个低能儿一样,嘴里不停重复叫喊着一个字。群众在此刻汇聚成了人流,我口中的话语好比丢入河流的石子,滑过几个水漂就沉底不见,明知道如此是找寻不能的事,却还是执意在做。我知道我遭遇的坏事还是太少,在此等情形下自己反倒变成了被丢弃的那一个。我只能这样效率低下的去寻找,没有别的办法。

人流还是在动,热闹总是来的快去的快,许多人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没有过多的思考,没有疑惑过自己为何在这。吵,很吵,周遭吵得人头脑发昏,我只能尽力逆着人流站停,找寻我妈的身影,才发现她已经在检票口朝我挥手。

就在我妈重新出现在我的视角里的那一刻,蓦然,人少了好多。这是一种相当极端的感受,好像先前感受到的的急躁与不安,都是内心过度焦虑而产生的错觉,“人流”里有很多人也是一样,不过是错觉罢了。

我分不清真假,也不愿花费时间分析太多,着急忙慌推搡着人群向前挤去,很轻松地回到了我妈身边。我妈手里攥着一只踩脏了的企鹅玩偶,不大,很小的一只。

“妈,这哪来的?”

我妈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好像她也在恍神当中。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回望,我看不到什么异常。

“好贵。”我妈突然感叹道。

“啥东西好贵?”

只见我妈把手里这个玩偶重新翻看了一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我不明白我妈这样做的意义,转头想要扯着她走,就听见她说:“这个玩偶要三十五。”

“三十五!”

贵!甚贵!尽管在此之前我只在书里看见过企鹅,但我绝对不认为一只极小的动物仿制品能卖出这个价格,要知道上一顿饭两个人才吃了十四块钱多点,这是绝对的宰客。

“你买了?诶不是,妈!”

我妈走了,走得很快。我扯着我妈的衣角,穿梭在人群之中,仿若两条洄游的鳜鱼。我能听见有人在碰撞当中骂我们,但是我更害怕我妈再一次消失。

我们回到了卖帽子和玩具的导购员那里,这次我终于看清这个摊子具体长什么样,因为我妈直接贴导购员脸上商议价格。不出人高的支架压满了不同型号的玩具,其中玩偶最多。伸头往里探去,这才发现还有一位导购员被众多玩偶簇拥,身上穿着奇特,是一位绿色的圣诞老人。

另一位导购员呢?没看到,可能是退到哪儿去了,也有可能是招的临时工?年龄更老的导购员留在摊子里,我见着我妈将她手里的企鹅塞过去,对方又以一种相当娴熟的手法塞回来。

砍价,一种精于生活的人必定学会的技能。但我越看越不对劲,哪家的砍价是将商品推向顾客的?双方互推了几个回合之后,我妈回来了,手里还攥着那只企鹅,略微遗憾地说:“没法换。”

我相当惊讶,因为我自己都没要过这么贵的玩具......记得小时候,自己根本没什么可以玩的玩具,大部分空白时间都是以读书度过,最多也不过是拼搭积木与石块,或是找两个凳子跳山羊。现在我们两个人面对生活都已相当成熟,根本不需要靠玩偶来额外娱乐自己,这么做在我看来纯粹是浪费钱。

“所以你真的买了?”

“没有。”

“那你怎么拿到的这玩意?”

“捡来的。”

“你不还回去吗?”

“人家也不收啊。我刚才从那个小孩身边捡到的,人家妈妈给他拉走了。比起这个,我更喜欢那一件尾巴。”

“什么尾巴?”

“美人鱼尾巴!就小孩穿的那个。”

我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明白我妈这里说的“小孩”,是指鱼尾芭比娃娃。

“为啥啊?”

“好看呗,能有啥子原因。这个送你了。”

一只企鹅的玩偶塞进我手里,头顶还有个小铁环,用来挂钥匙扣上。我无法理解我妈如此做的原因,比起她去捡遗失物品,我更想问她为什么要凑摊子的这个热闹。

“那你刚才在前面怎么蹙眉头啊?”

我以为多半是母亲打骂小孩的原因,结果我妈跟我说:“看价格,这里东西很贵的咯。而且你都长这么高了,裙子买了也不穿。”

我妈说的是夏天她为我买的裹身裙,我不喜欢她买的黑白条纹,太素,不是潮流。何况自己有工作,又和同事在闹矛盾,我无法穿着这身衣服上班,休息时间本就稀少,我不可能在乎那条裙子。

“诶呀,可惜了。”

但是,这有什么好可惜的......比起这个,我实在揣摩不到我妈内心在期望什么,只有“贵”是实打实存在的问题。既然这个玩偶不是买的,“贵”的问题便不成立,我要再去对其进行贬折,就成为完全多余的事了。

持着莫名得来的玩偶,我紧跟在我妈身后,踱步经过检票口,这才终于算是进了水族馆。入口立着一块场地分布平面图板,场馆主体分成两块,一个大一个小,里面还有地下隧道。平面图下留有一条标语,明写了游客咨询中心的前台能够领取一张地图。

我们没有去拿地图,准确的说,是我妈阻止了我去拿地图的举动。因为平面图侧边是一块电子显示屏,上面标注了当前的时间,接近两点,而水族馆内最后一场人鱼表演就定在两点半。

我本想劝说我妈时间没有太过紧张,但是她表现得过于执拗,明显区别于平时的状态,我只好由着她赶往场馆。路上的花草很多,视野开阔,即便到了室内,顶棚也高得非常。

进入大场馆,首先能看到入口侧面贴有一块奇大的“失落王国”木制标牌,供人拍照纪念。继续向内深入,内部最先变化的是灯光,蔚蓝色照灯将整个场馆烘托得像是进入了深邃海洋,正中堆积着财宝与沉船装饰,令整个场地颇像传说中描绘的“亚特兰蒂斯”,想必是为了贴合主题而特意做的装修。人们四处分散,没有门口那么拥挤,但内部暖气打得相当足,还是烘得人脊背发汗。我将夹袄脱下,默默观赏馆内的游鱼。

鱼、鱼、鱼。到处都是鱼。数不清的鱼。极其相似的鱼。难以辨别种类的鱼。鱼变得和人一样无处不在,灯光透着玻璃往下照射,地板成为了水波,天和地倒转,我们沉在了“海底”。

我妈紧握着我的手往前走,有一段全包裹式长廊,能看见两个潜水员在里面擦拭玻璃。再走一会灯光就全暗了,天花板向下倾泄无数的光纤,背景音播放着舒缓的音乐,身侧还多了一些鱼骨标本。

弯绕不多,只走了十分钟出头,我们就到了此场馆最中心的位置。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置,只有一面极其巨大的玻璃幕墙,长度约有一二十米,高度是寻常楼房的两层往上。里面背景则更具神秘风格,里面展现的画面尽是倒塌的宫殿与神寺,还有海浪、珊瑚、贝壳与船只的残骸绘于其上。这个巨大的水族箱并不因为表演而彻底清空,里面仍然存有不少的游鱼,但除此以外的内容我们并未看到。包括入游孔、排水孔之类的,之前在其他大型水族箱里发现的必要配置,我找寻许久也并未发现,只能认为是刻意隐藏起来了。

地板没有铺设供人观赏的座椅,却设立了包厢,向上的楼梯被专人封锁,早被预订一空。等我们走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人山人海,等待表演的人已经坐满了场地,我们只能找一个视角相对好的角落站着,回望还在源源不断向内涌入的人群。

人、人、人。小孩的哭闹、尖叫、夫妻的吵嚷、争执、不知何人的笑音......是混乱。相当混乱。鱼在缸里无序地游,人在馆里无序地说。不知为何,我在里面品出了半分落寞,我妈则是低着头,用右手撕扯着我左手的手背,两只手相互交缠得紧,绞得我皮肉发痛。

周围的声音很大,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声音里什么信息都没传达给我。我能感觉我妈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这种感觉很奇怪,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像是沿着裤脚爬到头发上的蜘蛛,无法察觉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它就是出现在那儿,提醒着我哪里有什么不对。

沉默。

我和我妈谁都没开口,尽管我不喜欢沉默。嘈杂和沉默本该是反义词,但是它们在此刻形成了共生。周围很嘈杂,我们很沉默。或许我们想说的话有很多,却都因为没有必要说出口,所以哪怕有了再怎么好的机会,两人也无从下手。

心里很酸,兴许是被我妈的奇怪状态感染,我也变得多愁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所能见到的人太多了,多到令人心生倒错。像是鱼化作了人,人成为了鱼,二者之间的区别都变得十分模糊,玻璃壁都成为困住我们的牢笼,缸外的游鱼才拥有自由。

我想起了《海的女儿》,我想起了《小美人鱼》,我想起了沙滩、海浪与泡沫......我想:若是人类王国拥有能够推着人鱼上岸的水族箱,小美人鱼是否就能不再去找女巫讨要去除鱼尾的毒药?

人鱼入水了。那是一尾多么漂亮的大鱼啊!她有着墨黑的长发,带着砗磲做的抹胸,纤细的双手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划动,灵活地舞动着身姿,接着吐出一口气泡,通过手臂的摆弄来让气泡形成一个水圈,她向上游动,水圈就随波逐流地逐渐消散成为心形。

场馆霎时间安静了许多,这时我才注意到背景音乐的变化,广播里女生的播报不断,阐述着本次表演的旁白。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个开场实在没有半点提示。

我的手在表演开始之后不再被我妈扣掐,因为她太过激动,松开我的手后,一个人慢慢蹲了下去。这时候我摸自己的手背,是湿的,我不敢确定是我妈把它掐破皮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说实在的,我可以不在乎这点事情,人鱼表演相当精彩,一星半点都不想分心出去。

一尾,两尾,三尾。三尾人鱼一起共舞,她们在水中轻盈的像是丝带,动作熟练而又流畅,我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后入场的两尾人鱼肩上还穿着犹如鱼鳍般光洁的纱片,成群游动时,缸内的鱼都成为了衬托真实感的微物。我没有特别去在意人鱼的容颜,因为有其他更值得在意的地方。比如她们的鱼尾其实很漂亮,又大,又具有流线型。人鱼们在水中向观众互动,人群一下子爆发了极响的呼声。有许多小孩发出警报一般的高亢尖叫,嗓音尖锐得像铁铲刮锅,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通过嚎叫来表达兴奋,这种层层堆叠的鬼叫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先前极佳的舞台气氛,也将我观看表演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我对此简直怨气横生,这场表演本就不长,有人却连最基本的文明观演都做不到,他们的教养是都被拿去喂鱼了吗?水中的舞台表演还在进行,耳边的声音却令我感觉特别糟糕,再在这片场地多待一秒我都不乐意。

没有办法,四周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入口都被封住不让人进,我只能站在这里。抬头再看玻璃幕墙,里面游动的人鱼不再是“人鱼”了。我当然知道水中游动的是人,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人鱼”,可是在一开始,我是会愿意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表演的......

为何人类会想成为人鱼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以无毛猴子为上半身的硬骨鱼类,更不用说这种幻想生物的下半身根本就是海豚科的尾鳍,这根本不是“鱼”的尾巴,若是叫“人鱼”不就太奇怪了吗?

我听到一种根植在我的灵魂中的声音,它是一种反问,它夹杂在无数质询的思想当中。

——你不是已经预想到了吗?

预想?预想到了什么?是我错过了什么细节吗?可那真的不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发现所有导向“败局”的因素,就像正常生活中,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带来结果,不是所有尝试都能带来成功,更多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喧嚣当中,倒错感越来越重。我绝对是忽略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没有发现,我妈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她痛苦地捧着自己的脸颊,泪水是止不住地流淌,就像永远在冲刷海岸的浪花,你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始,又什么时候消失。

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思想相延成习,我知道我预想着什么。早在来这之前,我就预想到了这里的混乱,预想到了这里的商业气息浓重,预想到了童话中的“小美人鱼”,预想到了所有有关水族馆的现实描述......我知道这一切事情总有发生的缘由,所以我对这里从来没有大的期待。

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痛苦吗?我知道的。可是我没有耐心去了解这些,我没有必要真的去挖掘我妈的过去,我无需做她肚子里的蛔虫——哪怕我去做了,对彼此也不会有所帮助。

我记得人民医院前的乞子,就像记得其他所有乞子一样。我记得人民医院里的病人,因为我也曾是其中一员。我知道我妈有些难言的隐疾,心理疾病导致的生理反应,这很正常,真的。

只是我还是会有倒错感。我看着我妈哭泣,我想到了我过去打嗝,而她劝我等会就会好了的画面;我想起了吃饭时因为吃得过快而导致的短暂性气道梗阻,咳嗽时她用手轻拍我的后背的画面。其实这些都没有用,不是吗?她不用做任何事,我也会恢复健康,那么她为什么要做?

我望着我妈,就像所有陌生人会做的事一样,旁观。不,其实我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因为她身边的另一个女人用纸巾擦着她的眼泪。我的心脏很痛,或许是胃,我不知道。

为什么我要遭受如此酷刑?我很想问上苍,如果真的有那么个天主、三神、真主、如来佛、元始天尊......那么些个我们所创造出来的信仰的最高指引者,若是他们真的存在,到底谁能给我个答案?我不挑的,随便哪一位都行,可是没有。

我的左手一片濡湿,是血吗?我抬起它,皮肤表面鲜红得不正常。我的边上是个小孩,他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摇头,那没有血,只是破皮而已。

我该为我妈的痛苦而痛苦吗?那不正常,我打心底的认为那不正常。我是要继续傻站在这里吗?还是若无其事地观看表演?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可是我能做什么?这不是我思维的习惯。我的眼帘很酸,它在蓄泪,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有人把我的手包起来了,用手巾很娟气地打了个蝴蝶结,是那个男孩,他的父母就在一旁观望。我握了握我的左手,它挺好的,除了有点抖、伤口有点发热,其余功能一切正常。我把视线彻底投向那位男孩,一时间感到有些抵触。我不怪他,这种抵触是我的问题,是其他没有素质的小孩的问题。我应该感谢他的,可是无力感已经在不经意间侵袭了我的全身,我连开口的精神都打不起来。

这种痛苦令我熟悉,因为我早上才刚刚摆脱它不久。从那一刻起,我真心开始痛恨沉默了,因为它让我变得撕裂。我应该和正常人一样做出点正常的反应!就像我妈过去对我做的那样,说一两句安慰、轻拍几下后背,即使这种事本质上根本不会加快不适感消失的速度——它们总会结束的!但是我做不到。

我就是,做不到。没有什么原因。我不想去找借口。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表演结束,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表演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人群在陆续的离开,男孩的父母找上了我,这次是他们问我:“你还好吗?”这种傻子都看得出答案的问题。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寒暄,我不是傻到连这都不理解,我只是恼火而已。

其他人的离开让周围宽松了一点,我也感到宽松了一点,但是我仍旧很难组织语言。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对陌生人说什么呢?我又一次握住自己的手指,有一点重量,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有个玩偶,我刚刚一直在无意识地捏着它。

“企鹅”变得汗津津的,忽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就把“企鹅”提了起来,顺势萌生出了新的想法,喉头就没那么紧了。我听见我说:“你......你们不介意的话......这个送给你们孩子。”

这很怪异。心头的撕裂感还在,平日里我没有那么大方,这也不像是我会说出的话。但我就是说了,就好像不是“我”在动用这副身体,只是顺势而为,因为这样开口不会“错”,不会把场面弄得更糟。

一个三十五元的玩偶换一块手巾,或是“免费”换一块手巾,这是双方都很划算的交易。男孩的父母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他们也没有明确的反对。于是我把玩偶塞给了男孩,然后询问是否要将手巾还给他们,得到了“无需”的回答后,我回到了我妈的身边。

原先的我很愤怒,现在的我应该愤怒。无论是欣赏人鱼表演时观众表现出的“猴戏”,还是被迫应付我妈无缘无故的心里发病,我都理应为此愤怒。但是我很平静,我的大脑将一切愤怒推平,而后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反刍出来了些许可笑之处。

可能,两个精神陡然失常的人结伴出行,总要有一个是“正常人”。我妈几乎跪在了那堵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哭泣,我没兴趣知道。我用受伤的那只手拉住我妈的肩膀,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她扶起。

我侧身时,目光瞟到那一家子还站在那里,男孩的母亲拉着男孩的手不让他过来。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们真是不幸,可实际我们才更像不幸的那家人。我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扛着我妈往出口的方向走。我没有心情再四处乱晃,我妈则更不用说,她连自己走路都会发愣,最好的方案是直接离开这里。

在离开场馆之前,我听见了一连串令人生厌的小孩的哭喊。这次没有人在围观,还是门口的那对母子,女人还是因为一些不明原因的事踢打小孩。我视若无物,和其他人路过乞子似的路过他们,直至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或许,人不该对苦难熟视无睹,可是有谁能代替他人完成自己的人生?

——没用的。

——只是一时兴起,突发地施舍点安慰,是没用的。

对于病入骨髓的人,即使你给他送再多的果篮,病也不会因此有所好转。

我一直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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