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壳还粘在女校围墙的爬山虎上时,温澜在便利店冰柜前撞见了江茜。玻璃门开合的瞬间,冷气裹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橙花香气扑来,江茜正弯腰取柠檬茶,后颈凸起的骨节像未展翅的蝶。
"没考好,但也不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来不是认真的孩子"她将易拉罐贴在发烫的脸颊上,水珠滚进校服领口,"父亲说再复读一年考不上好的大学,就让我和比我大10岁的建材公司老板订婚。"冰汽铝罐在收银台磕出清脆声响,温澜看见她指甲缝里残留的蓝色墨水——她已经在准备了。
温澜将要出发往大学的城市时,茜来和她道别。三年的相聚,之后又是四年的别离,以后呢,也还是会聚少离多吗?两人坐在候车厅铁皮长椅上,江茜的行李箱还贴着初中春游时合买的贴纸,褪色的鲸鱼尾巴正在卷边。晌午的太阳把铁轨烤出波纹,茜忽然翻开帆布包:"这个送你,我还有好几本"
硬壳笔记本内页夹着她们写的谱子,纸边泛黄像陈年银杏叶。一同递来的还有一个木质底座的沙漏。
"当我想偷懒时,就倒过来看沙漏。"江茜用指甲轻叩玻璃壁,"砂子往上流的时候,总觉得时间真的能倒回中考结束那天。"她的尾音突然浸了水汽,温澜转头看见一滴泪砸在琴谱手稿上,晕开了"永远活在盛夏"的钢笔字迹。
发车铃撕裂空气时,江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骨硌得生疼,温澜才惊觉她比自己记忆中更单薄。"我想做蒲公英啊。"沾着泪的笑滚进月台喧哗里,"飞翔过后获得新生;可是我只是一片落叶"
广播开始催促检票,温澜的指尖陷进她的大腿里,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像串生锈的风铃。列车卷起的热浪掀开江茜的刘海,露出眼角那颗泪痣——比十五岁那年更暗了些。
"等我。"江茜突然给了她一个非常短暂却又可以看出不舍得放手的拥抱,转身离开时发梢扫过,带着柠檬洗发水的清香。温澜在渐快的心跳里数自己离开时候的脚步,茜果然在看她,澜笑了笑,然后决然地离开。她不忍看茜的眼睛。
对座车窗映出自己模糊的脸,温澜将笔记本抱在胸口。沙漏在颠簸中悄然翻转,砂砾开始倒流,恍惚间她看见初中音乐教室的夕阳穿过玻璃——江茜正在弹那首未完成的歌,谱纸被穿堂风吹得哗哗响,像群白鸽扑棱棱掠过十五岁的天空。
看着那本笔记本,澜想起自己高考前写在数学书上的诗句:
你轻轻从星空坠下
带着温柔回忆的雨点
荒原砂地从此绽开生机
石缝里藏着你的笑
地底奔涌着为你而流的泪
那些无所距离的岁月
把纵横的大地也磨平了棱角
可是冬天会到来
你背着手
还有多少隐藏的秘密
你走向远处
和你是否再也无法相遇
你告诉我
抓紧的手
不能再缩回
尝过蜂蜜的舌头
不能再忍受苦水
站在沙丘之上
无眠的夜晚
等待着你的音讯
拈着一片花瓣
追忆似水的流年
在岩洞深处沉睡的你
是否还会记得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