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蜂鸣。温澜望着输液管里坠落的点滴，忽然想起少女时代用沙漏计算补课时间的午后。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叶片间隙漏下的阳光在地面碎成苍白的鳞片。
平庸和柴米油盐的生活让她感到撕裂和破碎，那些璀璨的日子更频繁的侵入她的梦里。她终于无法忍受，只能吞食让自己忘却一切的胶囊，却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现实的世界，被救了起来。
消毒水气味里混进一丝橙花香。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江茜斜倚在门框上的剪影——皮裤包裹的腿依然纤细，吉他琴箱在背后投下深邃的阴影。走廊顶灯在她的短发上镀了层冷釉，那颗泪痣却比记忆中更加浓稠。
江茜把一束花放在床头柜，皮靴在地砖上才出脆响"这么多年，你还确实是一个少年。"她抽出支薄荷烟在指间转动，忽然想到在病房内，又不舍地塞回口袋。
温澜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些被岁月流沙覆盖的旧时光突然掀开一角——十五岁的江茜踮脚够书架顶层琴谱，淡绿裙摆扫过她发烫的脸颊。此刻眼前人皮衣上的铆钉却像无数淬毒的星，刺痛她溃烂的梦。
"我还在唱歌，可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她突然轻笑，眼尾泪痣在晨光中颤动，"你看，我们都没成为想要的模样。"
温澜望着她取出吉他，漆面铮亮的琴身映出窗外的流云。当第一个和弦在晨雾中苏醒，那些被有意无意封印的记忆突然决堤——她们在教室用课桌敲击节奏，把数学考卷折成纸飞机射向电风扇。江茜总说音乐是液态的时光，此刻流淌的旋律却像把生锈的钥匙，拧痛了心底尘封的锁。
"很久远的事情了。"温澜的泪水坠在蓝白条纹被单上，晕开深灰色的花。
"《永远活在盛夏》，永远活在盛夏"江茜的指尖在琴弦上揉出叹息，她撩起衣袖，露出小臂内侧香烟烫伤的疤痕，像条干涸的河床蜿蜒进皮衣深处。
江茜按住她颤抖的手腕，体温透过皮革手套传来诡异的暖。那些在家长里短中磨钝的痛觉在此刻复生，温澜惊觉对方掌纹里沉淀着经年的琴茧，而自己指尖只剩洗洁精侵蚀的皱褶。
"你看窗外。"江茜忽然指向飘落的梧桐叶。旋转的叶片上栖着只垂死的蝉，透明的翅膜在阳光下泛起虹彩，"应当设想它们是幸福的，因为它们穿越地底的冰凉，只为在盛夏歌唱"
温澜的哽咽卡在喉间化作苦笑——原来她们都带着往事的残片行走人间。就像此刻病房里漂浮的，不只是消毒水与橙花香，还有那年音乐教室的飞尘，海边咸涩的雾，以及初吻时青苹果味的呼吸。
江茜突然倾身，银质链的冰冷滑进温澜的衣领。那个落在额头的吻轻如蝉蜕，却惊醒了所有沉睡在骨髓里的夏天。温澜在朦胧泪光中看见十五岁的她们从窗前跑过，飘起的校服衣摆扫落了一地梧桐花。
"我要去参加沙漠音乐节。"江茜将沙漏放进她掌心，流沙不知何时换成了星砂，"砂砾向上倒流只是幻想，可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宇宙里却并非不可能"
温澜望着她走向光亮的背影，想起毕业典礼那天漫天飞舞的纸飞机。当最后的脚步声消散在走廊尽头，她轻轻叹息一声，却又不住的笑起来。
那个她十五岁遇到的少女还等在那里，从未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