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宁恩如同一棵被寒霜打蔫的小草,蜷缩着身子。
她那对自己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谢尔珀小姐坐在一旁,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少女眼中翻涌的痛苦。
作为白塔的秘书长,谢尔珀见过太多的秘密、算计与黑暗。
她应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地执行高层的命令。
而宁恩的存在,对于整个魔法端乃至世界格局而言,是一个巨大且充满风险的变量。
如果按照纯粹的理性去判断,保持警惕和必要的监控才是最优解。
然而……
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份悲伤。
谢尔珀的心中,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看过宁恩的资料,知道她曲折的经历:
从一开始,这个姑娘就一直被迫着去直面残酷的真相,再到如今被卷入议会的漩涡中心,体内还隐藏着连她自己都恐惧的力量……
命运对这个孩子,确实过于残酷了。
那份属于恶魔的力量,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操控着她的双手,一次次伤害着她所爱着的人们。
让她在众人的庇护下,依然孤独惶恐。
谢尔珀明白,如果宁恩无法挣脱这份枷锁,无论怀特家的各位布下多么严密的保护网,她最终都会被自己内心的黑暗给一步步吞噬掉。
如果真的让事情一步步发展成那样的话,对宁恩自身,对怀特家,甚至对这个世界,都将是又一场灾难。
她不由想到,或许……可以给这个姑娘一个机会?
——一个帮助她真正逃出阴影的机会。
她想起了自己那极为特殊、也极为隐秘的天生术式:「心契」。
不同于普通的誓言或魔法契约,「心契」的本质,是引导立誓者自身最纯粹、最坚定的信念,以此为根基,构筑一个缓慢改造其存在本质的“锚点”。
它并非直接扭曲,而是如同春雨润物般,随着立誓者本身对誓言的坚守和认同,它将潜移默化地修正与誓言相悖的部分。
只是,这个能力有着极其严苛的限制。
谢尔珀仅能对同一个人,引导一次「心契」。
而真正能去签订契约的时间也稍纵即逝,仅仅只有30秒时间,如果对方没能抓住机会,那她也不能强制对方被改造。
而且,对方必须发自内心认同契约,并主动做出承诺时才能开始生效。
任何的强迫或欺骗都会导致契约无效甚至反噬。
而契约生效后,其力量的强弱与持续性,完全依赖于立誓者自身对誓言的践行程度和信念强度,外力无法干涉。
但此刻,看着宁恩眼中那挣扎的光芒,谢尔珀罕见地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这个孩子,内心深处是渴望光明和归属的。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支点。
一个能让她自己相信自己可以被接纳、可以成为“人”的契机……
那就引导她宣誓吧。
她能给宁恩一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于是,谢尔珀才选择开口与她进行了这次谈心。
她的话语始终是客观的,剖析着守护的本质,引述着历代英雄的牺牲。
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引出那个至关重要的誓言。
——那个能触发「心契」的誓言。
她缓缓地向宁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因此,在未知的一切到来之前,我更想先听听您内心的声音,宁恩小姐。”
“请您向我发誓,无论您体内潜藏着何种力量,无论您背负着怎样的过去与谜团……”
“无论命运将您带往何方,遭遇何种诱惑与考验……”
“您都将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人类的一员。”
而宁恩的反应,也谢尔珀看在眼里。
她眼中的挣扎,还有那悬在半空的手……
这一切都清晰地表明,宁恩内心的战场何其惨烈。
她渴望抓住那只手,渴望融入那份承诺的归属,但更深的恐惧还是死死地拖住了她。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谢尔珀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外表平静无波,但内心却在叹息着。
她能感觉到「心契」生效的窗口期正在快速流逝。
要失败了吗?
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无法跨过自己心中的深渊……
这场救赎的机会,她选择放弃了吗?
可惜了……
谢尔珀心中轻叹,几乎要认定这次干预失败了。
引导的机会只有一次,或许命运对这个女孩,就是如此苛刻……
就在谢尔珀即将收回手的刹那……
宁恩终于轻轻地,把她的手搭在了上面。
“我……发誓!”
就在掌心相触的瞬间,谢尔珀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源自宁恩灵魂深处、无比炽热却又带着颤抖的信念,猛烈地冲击而来。
这股信念纯粹至极,居然完美地达成了「心契」的要求!
她吃惊地看向那双翡翠色的双眼,恐惧、迷茫、自我怀疑依然如同浓雾般纠缠,但在那浓雾的最深处,似乎有一点星火被点燃了。
谢尔珀手套下隐藏的皮肤上,一个形似天平的符文骤然亮起,瞬间没入两人相握的手掌深处。
一道无形的契约,以宁恩自身的信念为基石,深深地锚定在她的灵魂深处。
契约的力量开始无声地流转,如同最细微的泉水,开始缓慢地滋养她身为“人类”的本质,潜移默化地冲刷着她体内与之相悖的“异端”。
这将是一个漫长而需要持续坚守信念的过程。
一股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流,伴随着契约的成功缔结,悄然流过谢尔珀的心田。
那并非契约的力量反馈,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
——欣慰。
她感觉到宁恩的勇气,那份让她即使深陷地狱,依然坚信希望的力量。
她抓住了……好孩子……
谢尔珀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但那握住宁恩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极其郑重地回握了一下。
“宁恩小姐,我会相信您的。”
她缓缓收回手,契约符文的力量彻底隐没,如同从未出现。
而就在这时,暖厅的门也被敲响了。
艾丝柏走了进来:“宁恩,我们该走了。”
宁恩站起来,靠在艾丝柏的肩上。
她并不知道一个改变命运的契约已经悄然种下,她只觉得在抓住谢尔珀小姐手的那一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油然而生,恐惧和自我怀疑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但它们不再是唯一的统治者。
她有了誓言,有了守护的目标,有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