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冰冷的湿气钻进骨髓,每一步踏在石阶上,都像踩在通往地狱的阶梯。
一级,又一级……
向着更深沉的黑暗延伸。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靴子踩碎苔藓的细微声响,以及……
从下方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嗡鸣。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阴影完全吞噬了她的面容。
每一次向下,都是在踏入更深沉的梦魇。
记忆的碎片,不合时宜地刺入脑海:
……
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温暖床铺上,油灯发出柔和的光晕。
白鹤姐姐侧躺着,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她的枕边,就像流淌的月光。
她温柔地拍着身旁小小的鼓包,声音轻得像羽毛:
“……所以啊,勇敢的小雀儿最后打败了偷梦的妖精,拿回了大家的快乐……”
她就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听着故事,感受着身边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暖意。
……
阳光灿烂的林间空地上,鹦鹉姐姐火红的头发像团跳跃的火焰。
她拉着小雀儿的手转圈,清脆的歌声在林子里回荡:
“飞呀飞呀小雀儿,飞到彩虹桥上去!”
不远处,黄莺姐姐安静地坐在树荫下,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追随着嬉闹的两人。
……
苍鹰哥哥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晃着个刚编好的草蚂蚱,故意板着脸对白鹤说:“咳,某些人再不答应今晚跟我去看流星,这玩意儿可就归小雀儿喽?”
白鹤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幼不幼稚!别教坏雀儿!”
……
麻雀知道,他们已经回不来了。
当她到达石阶底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巨大的空间,光滑如镜的地板和墙壁,刺眼的冷光,还有中央那个闪烁着诡异绿光的平台……
以及平台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白渊。
上方的厄兆立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绿光,投下光幕。
而欧泊斯典……那个混蛋,就背对着她,悬浮在平台稍前方的控制台旁。
“真是令人不悦,”她甚至没有回头,“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进别人家要先敲门吗?”
呵,还真没教过。
麻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悄无声息地移动,寻找着攻击的最佳角度。
要不干脆直接把这里拆了?
不行,范围太大可能会波及那个学生……
又或者刺激欧泊斯典的大脑,让她狂怒失控露出破绽?
她瞬间否定了后者。
这是那群疯子的把戏,她不能变成那种东西……
欧泊斯典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一丝审视猎物的兴味,翠绿的眼眸扫过麻雀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
“啧,藏头露尾,气息倒是混杂……战争术师?不像,你放弃了最有效的精神干扰。”
“征服术师?那群疯子什么时候盯上我了?”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解一道有趣的谜题:“算了,研究尸体总能得到答案。”
麻雀裹在残破的黑斗篷里,像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异色双瞳透过兜帽的阴影,死死锁定着悬浮在空中的欧泊斯典。
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看来沉默是你的选择。”
欧泊斯典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也好,省去了无谓的交谈。”
她抬起右手,五指如同拨动琴弦般轻轻一弹。
嗡!
麻雀脚下的金属地板毫无征兆地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紧接着,尖锐的岩石棱刺如同毒蛇般瞬间破开金属表面,带着沉闷的撕裂声,狠狠刺向麻雀的脚踝。
这是土系魔法中最简单的岩突刺,速度快且隐蔽,意图限制对方行动。
麻雀的反应同样快得惊人,在波纹泛起的瞬间,她身体重心已然后移,同时左脚狠狠跺向地面。
嗵——
一声沉闷的爆响。
轰隆!
向上的岩石突刺与向下的震荡波猛烈撞击,岩石寸寸碎裂,冲击力将麻雀的身体反向推离了原地,刚好避开了刺向她脚踝的一击。
碎石四溅,在她残破的斗篷上又添几道划痕。
“反应不错。”
欧泊斯典语气平淡,她悬浮的高度微微下降,左手对着麻雀落地的方向虚握。
“那这个呢?”
呼——
麻雀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比,如同陷入胶水之中。
同样是简单的风系魔法,巨大的气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她彻底固定在原地。
同时,欧泊斯典右手食指再次点出。
嗖!嗖!嗖!
三道凝练的、近乎透明的风刃,发出刺耳的尖啸,呈品字形封锁了麻雀所有可能闪避的角度,直取她的双臂和胸膛。
麻雀感到身体被无形的枷锁捆缚,行动变得极其艰难。
面对切割而至的风刃,她眼中厉色一闪,不再试图闪避或硬抗。
她猛地张开嘴,没有声音发出,但以她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的震动骤然扩散。
目标不是风刃,而是她身后不远处一根粗大的能量导管!
咔啦!
冲击精准地轰击在能量导管的外壳上,坚硬的材质发出呻吟,虽然没有破裂,但剧烈的震动让导管的接口处瞬间迸发出一大片耀眼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爆响。
整个地下二层的光源都瞬间闪烁了一下。
欧泊斯典脸色一沉,她显然没料到麻雀会攻击那边,心神被那一瞬间的波动分散,对空气禁锢的维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松动,麻雀感觉身上的压力稍减。
她不顾一切地将力量灌注双腿,战争魔法的强化力量爆发,如同挣脱泥沼的猛兽,强行向侧面扑倒。
嗤嗤嗤!
三道真空风刃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掠过,一道削掉了她斗篷的一大片布料,另一道在她左臂外侧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第三道则擦着腰腹飞过。
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你成功惹恼我了!”
欧泊斯典翠绿的眸子中寒光暴涨,优雅不再,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她悬浮的高度陡然拔高,双手交叠于胸前,如同捧着一颗无形的宝珠。
实验室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冰晶瞬间凝结、汇聚。
在欧泊斯典身前,一枚足有半人高、棱角分明、散发着寒气的巨型冰棱瞬间成型。
同样只是最简单的冰系魔法,但是在她这位贤者的手中,就是一力破万法。
欧泊斯典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巨大的冰棱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冻结一切的尾迹和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刚刚挣扎站稳的麻雀轰去。
冰棱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成霜,金属地面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壳。
覆盖范围之大,速度之快,威力之恐怖,完全超出了麻雀此刻状态能闪避或防御的极限。
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
蓝色的寒流猛烈对冲、爆炸。
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席卷开来,将麻雀狠狠掀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撞在远处的金属墙壁上。
破碎的冰块如同霰弹般四散射开。
咔嚓!
麻雀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内脏仿佛被巨锤砸中,全身上下鲜血狂喷。
她瘫软在墙角,斗篷几乎成了染血的碎布。
血液从她口鼻、手臂、肋下不断涌出,在冰冷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视野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欧泊斯典缓缓降落到麻雀面前几步远,悬浮离地半尺,如同神明俯瞰蝼蚁。
她看着麻雀凄惨的模样,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厌烦。
“真是顽强的虫子。”她冷冷开口,“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能喘气……你勉强够得上大法师的门槛了吧?”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冷漠:“现在,爬出去。带上你那个还躲在上面的同伴,滚出我的地方。这是我最后的仁慈。否则……”
她的目光扫过麻雀,又瞥了一眼地上:“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她不是不想现在就把麻雀彻底解决,但是对方可是以死缠烂打、以命搏命而出名的征服术师。
鬼知道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死亡才能触发的危险法术,杀了小的又会不会又来老的,这都是她需要考虑的。
倒不如给个机会,把对面彻底打怕了之后再丢出去,省了她的事。
她早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那种宁死不生的人了。
……她今天还真就见到了。
不管是“同伴”……
还是“死”……
她现在的话语完全是在麻雀的底线上反复践踏。
……
“……所以啊,勇敢的小雀儿最后打败了偷梦的妖精,拿回了大家的快乐……”
……
“飞呀飞呀小雀儿,飞到彩虹桥上去!”
……
“白鹤,带雀儿走……我来引开她!”
……
“雀儿,跑吧,不要回头。”
……
“呵……”一声低低的哼笑从麻雀染血的嘴角溢出。
然后,这笑声开始放大,变得扭曲。
“呵呵……呵哈哈哈……”
她肩膀耸动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疯狂。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欢愉,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
她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滑下狰狞的痕迹。
“哈哈哈哈哈——!!!!”
她染血的双手猛地抓住墙壁的凸起,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无视断裂的肋骨和内腑的剧痛,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决绝的姿态,硬生生地……站了起来。
鲜血顺着她的裤腿流下,在脚下积成一小片血洼。
她抬起头,兜帽在挣扎中彻底滑落。
残破的黑色斗篷被彻底扯下,露出了里面同样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衣物,以及……
一头凌乱的金发……
一张布满血污却眼神凶戾到极致的脸……
一双燃烧着复仇之焰的异色双眸……
金发被血凝结成缕,贴在额角,更添几分狰狞。
“欧泊斯典!”她第一次清晰喊出仇人的名字,“今天,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欧泊斯典翠绿的眼眸瞬间凝固,震惊清晰地刻在她的脸上。
“你是……雀儿?!”
她记忆中那个怯懦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个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合。
在欧泊斯典震惊的目光中,麻雀一边狂笑,一边动作。
染血的右手猛地插进自己左侧肋下那道最深的、被冰棱冲击撞裂的伤口。
噗嗤!
骨肉撕裂。
咔嚓!
一节沾满鲜血和碎肉的、属于她自己的、断裂的肋骨,被她硬生生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鲜血狂涌!
伤口却在恐怖的意志驱动下,肌肉蠕动、白骨增生、皮肤覆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而麻雀握着那根血淋淋的断骨,另一只手覆盖其上。
魔力疯狂注入,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强行挤压、拉伸、塑形。
暗红的不祥血光缠绕其上,眨眼间,一柄惨白狰狞、萦绕血光、尖端锐利无比的骨剑,出现在她手中。
麻雀抬起头,狂笑未止,双瞳却死死锁定欧泊斯典,那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癫狂的野兽……
“不准,叫我,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