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雪……是你吗……”
沙哑的低语声从她染血的唇间传出,她的眼睛死死锁定斯诺身侧那道虚幻的身影。
她甚至忘了宁恩和斯诺的存在,全部心神都被那抹虚影攫住——
她不会认错的……
她不会认错的……
她……她不敢去认……
三百年的地狱早已将她的希望碾碎成灰……
白乐雪的虚影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灵魂微光闪烁不定。
她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迟疑:
“咦……你……你该不会是……”
等等,你俩认识?斯诺和宁恩都有些发懵。
“是我……乐雪……是我啊……”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态度近乎卑微。
“欧泊斯典……真的是你吗?你这副样子是……”
白乐雪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虚影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动。
“你这副样子是……发生了什么!这三百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她无法想象,是什么将这位曾经骄傲强大的挚友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真的、真的是她……
即使已经三百年没有见过面了,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
“我、我以为你已经……”
“等等,这家伙不是敌人吗?”斯诺下意识的横剑将白乐雪护到身后,毕竟她现在只是一道灵魂附着在自己身上,如果被攻击的话,很可能就会直接消散了。
“斯诺……退后一点。”白乐雪的声音很轻,“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吧……”
嗡——
一道蓝光从斯诺体内飞离出去,再等他回头去看,白乐雪的虚影已经不见了。
白乐雪的灵魂,自己选择了脱离斯诺的身体。
那道流光,毫无阻碍地,融入了欧泊斯典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欧泊斯典布满侵蚀纹路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疯狂、痛苦……所有情绪如同退潮般消散,只剩下一种被温暖包裹的茫然。
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只有一片蓝色的光晕在缓缓扩散。
一个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现在……告诉我吧,欧泊斯典……这三百年里,你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就在白乐雪的灵魂融入胸膛的刹那,欧泊斯典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拽离了现实。
——坠入灵魂的最深处。
没有岩浆,没有侵蚀,没有破碎的一切。
这里是一片寂静无声的、流淌着星光的空间。
而她自己,也不是那个被厄兆立方侵蚀后的形象,柔顺如瀑的绿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她的头上,也还戴着那顶魔女帽。
“这里是……”
欧泊斯典茫然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白皙纤细的双手,又摸了摸头顶那顶熟悉的帽子,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刚刚惊醒。
“你的意识空间。”一个熟悉到令她颤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欧泊斯典猛地转身。
白乐雪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不再是虚幻的、摇曳的灵魂虚影,而是仿佛拥有了实质的身躯。
她正温和地看着她,身影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微光。
“乐雪……”欧泊斯典喃喃道,绿色的瞳中瞬间被水雾弥漫。
这三百年来的孤独、被背叛的绝望、手上沾染的无辜者鲜血带来的罪孽感……
这些所有被她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在看到眼前这个完整的白乐雪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咆哮着冲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白乐雪没有言语,只是向前一步,张开了双臂。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欧泊斯典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崩溃了。
白乐雪的身体在欧泊斯典扑入怀中的瞬间微微一僵,两人的灵魂直接相触,使她也获得了欧泊斯典这三百年来的记忆,也感受到了她那无边无际的痛苦。
但下一秒,她僵硬的手臂缓缓抬起,轻轻环抱住了怀中这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遍遍地梳理着她翠绿色的长发。
没有劝慰,没有追问。
只是无声地、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存在告诉她。
“你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你的痛苦,我听见了;你的委屈,我知晓了……”
就在欧泊斯典的心绪稍稍平复,紧绷的身体因这迟来的温暖而微微放松时。
嗤啦——
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烧焦布帛撕裂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空间中响起。
欧泊斯典翠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紧环抱着白乐雪腰背的手臂。
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之下,无数蛛网般的、散发着浓稠不祥气息的暗红蚀痕,正如同苏醒的毒蛇般疯狂蔓延。
它们贪婪地啃噬着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灵魂形态,所过之处,又重新露出下方重新变得狰狞、被碎片覆盖的皮肤。
她的灵魂,也终于到了极点,已经再不能从厄兆立方那里,借来更多的时间……
“不……”欧泊斯典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将白乐雪从自己怀中推开。
“快离开我……”她踉跄着后退,双手胡乱地拍打着自己身上蔓延的蚀痕,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我、我不能……不能碰你!”
白乐雪被推得后退一步,看着欧泊斯典身上疯狂蔓延的蚀痕和眼中的恐惧,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惊慌,只有更深沉的悲悯。
她看着慌忙后退的挚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没关系的。”
欧泊斯典的动作猛地僵住,茫然地抬头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平静。
白乐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温柔,却又带着无尽苍凉的微笑。
“这侵蚀……能伤到我,是理所当然的。”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由于刚刚和欧泊斯典触碰的原因,已经开始被暗红纹路缓慢爬上。
“因为……我啊……”
“已经死了整整三百年了哦。”
死了……三百年了?
对啊……她怎么会忘了……
她早就死了……
眼前的,只是残留的……一缕执念般的灵魂……
更深的悲哀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她淹没。
她所做的一切复仇,她承受的所有折磨,甚至她此刻的疯狂与堕落……
在早已逝去的白乐雪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一股比更深的无力感攥住了她。
就在这时,白乐雪再次动了。
她无视了欧泊斯典身上疯狂蔓延、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蚀痕,向前一步,轻柔而坚定地,用自己的手,握住了欧泊斯典那只被蚀痕爬满的手。
她怕死吗?她不怕。
更何况她已经死了呢。
“我啊……早就该在三百年前,成为被冥域怀抱的亡魂了。”
这一次,欧泊斯典没有挣扎,没有推开。
她只是茫然地、顺从地任由白乐雪握住自己那只被污染的手。
暗红的蚀痕如同贪婪的藤蔓,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更加迅速地攀爬上白乐雪的手臂、肩膀,甚至开始侵蚀她头上的白发。
白乐雪的灵魂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浑浊,但她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却愈发清晰。
“对不起,这三百年来,让你受苦了……”
白乐雪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欧泊斯典失焦的瞳孔,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我的执念……太沉重了,还是放下吧……”
“这一次……我们……一起……回家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交握的手掌间,那疯狂蔓延的暗红蚀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咔嚓——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碎裂了。
欧泊斯典和白乐雪的身影,在汹涌的蚀痕光芒中,开始变得透明、模糊。
欧泊斯典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被光芒包裹的指尖,又抬头看向同样在光芒中消散、却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白乐雪。
三百年的痛苦、挣扎、仇恨和孤独,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了白乐雪的手。
魔女帽无声地落在地上,化作光尘散去……
“嗯……”
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应,她也消散在光芒之中……
……
但似乎还有什么未竟的事件。
哦,对了。
在离开此界之前,她还得再见最后一人……
那陪伴了她十五年之久的,另一个自己。
蚀痕的光芒彻底吞噬了欧泊斯典与白乐雪相拥的身影,通往冥域的归途已然开启。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此界的最后一缕缝隙中,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牵引力,将她最后的、即将离散的意念,拽向了灵魂最深处另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一片绝对的纯白空间。
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无边无际、温暖而静谧的白色柔光。
这里是她意识空间最底层的避风港,亦是灵魂最初的摇篮。
在这片纯白空间的中心,一个身影蜷缩着,沉沉地睡着。
那是一位约莫十五岁的少女,她有着和欧泊斯典一模一样的绿色长发,柔顺地铺散在纯白的光晕中。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精致的面容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天真。
她的身体未着寸缕,白皙的皮肤在柔光下近乎透明,以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姿态,沉浸在深沉的、如同婴儿般的睡眠中。
她的身体线条已经初具少女的玲珑,但此刻蜷缩的姿态和那毫无杂质的宁静气息,却散发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未被世事沾染的纯粹感。
——这是欧泊斯典灵魂中最初、最本质的“核”,象征着她未被仇恨与黑暗侵蚀的纯真。
在过去十五年里,每当欧泊斯典夺取身体控制权时,这个代表着纯真的意识,就被她深深地封印在这片意识的最底层。
如同沉睡的婴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灾难、杀戮、痛苦都毫无知觉。
看着那孩子,她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深不见底的愧疚,有迟来的温柔,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缓缓跪坐下来。
纯白的柔光包裹着她们,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欧泊斯典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弱的、几乎透明的光晕,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世间最珍贵的琉璃般,抚上少女那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绿色长发。
“醒醒……”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歉意,“你该……醒来了……”
沉睡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这声呼唤,长长的、翠绿色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了一下。
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带着初醒的懵懂,睁开了。
“姐姐……”
欧泊眨了眨眼睛,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姐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纯粹的、孩童般的澄澈。
而欧泊斯典看着那双纯净的绿瞳,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这三百年,尤其是这最近十五年,她为了复仇,为了力量,亲手将这份纯真锁进黑暗,也让她背负了黑暗的罪孽。
她毁掉了多少像小欧泊一样的生命,但这双眼睛的主人,本不该承受这些污秽的因果。
泪水,无声地从欧泊斯典的眼眸中滑落,滴落在纯白的地面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姐姐我啊,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可能……很久才会回来……”
“答应姐姐,我不在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她颤抖着,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魔女袍。
她将它轻柔地、仔细地披在欧泊赤裸的肩膀上,如同为迷途的孩子披上御寒的毯子,隔绝外界的寒冷与伤害。
欧泊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碧绿的瞳孔里映着姐姐流泪的脸庞。
姐姐她……要离开了吗……
她伸出纤细的手,似乎想去触碰欧泊斯典脸上的泪珠。
欧泊斯典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少女的额头。
“我要走了……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但你……要留下来……”
“这个世界……虽然……很糟糕……但……它值得……一个……新的开始……”
“带着……‘我们’……最初的样子……”
“活下去吧……”
随着她的话语,欧泊斯典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
欧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逐渐消散的欧泊斯典,在那双纯净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沉淀。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立方碎片,如同最细小的尘埃,悄然出现在她纤细的掌心,随即隐没不见。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澄澈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欧泊斯典最后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又无比温柔的微笑。
她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盈地飘散在这片纯白的空间里。
“乐雪……我们该走了……”
欧泊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但光点穿过她的手指,彻底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