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凌宙站在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眼前比她身上披着的被单还要白皙几分的少年吸引，带着一种异样的冷光。
“姐姐的审美真是独特，这套衣服我先收回啦。”少年晃了晃手中的布料，声音中夹着一丝俏皮。中性的音色从少年毫无血色的唇齿间传出，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凌宙侧身走上前，从被单下探出手，一把抓过衣服。她的指尖掠过布料时，瞥见少年靛蓝色的发丝间，耳垂下吊着一根黑色挂坠，似干枯的树枝，在微光中摇曳。
再次推开门时，她已换上一身轻便的卫衣短裤，脚踩磁力鞋。少年轻咳一声，指着过道说：“我叫复咎，云姐姐让我给你指路。她应该提过我的，左转坐电梯去中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的语气随意，却透着一抹笑意。
走廊中央是一个圆形的舱室，双层门缓缓合拢时，少年站在门外朝她挥了挥手。透明的电梯脱离重力区，沿着旋转的悬索滑向自复制探机的核心——那是一根6公里长的中轴，前细后粗宛如圆筒，表面交错的桁架像一张巨大的网，牢牢攥住球形的舱室。窗外，星光在金属结构间闪烁，冰冷的机械感扑面而来。
凌宙凝视窗外，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勾勒出一个(*σ´∀`)σ的图案。她还未回过神，一个声音突然贴着耳边响起：“姐姐真是急不可耐，刚换上新身体就玩得那么大，连手上的体液都没擦干，就裹着被单跑出来了。”她猛地一惊，转头看去，那白皙的皮肤、蓝色的头发，还有耳下熟悉的“树枝”挂坠——又是复咎。
“下次玩的时候叫上我吧，我偷偷攒的三代素体可厉害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形状都能往上装。”少年调侃着，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凌宙皱了皱眉，脑中念头飞转：“所以……‘咎’是Regret，‘复’是Recursive？你这小鬼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
“诶嘿，被发现了。”复咎俏皮地一笑，身后的玻璃上又浮现出一个(*꒦ິ⌓꒦ີ)的水汽图案，“我确实知道姐姐手上那不是什么奇怪的液体。”他的坦白让凌宙的怀疑坍缩成肯定，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悬索滑行5公里后，电梯停下，舱门开启，舰桥映入眼帘——货船的中轴上供人活动的空间并不宽敞。复咎凑到凌宙身前，语带挑衅：“有点等不及让姐姐深入了解我了，杂鱼姐姐不会还得让我手把手教吧？”
凌宙翻了个白眼，欺身上前，将他逼到墙边。她一手肘撑在墙上，低头直视少年那双细缝中闪烁微光的眼睛：“所以，这会是你想要的吗？”
“啊——帅气的姐姐，让我想起了天苑四平动点上的青葱岁月。”复咎的语气带上一丝自嘲，“可惜我这二代架构的探机已经老了，2公里的身子骨，也只能在舰桥上陪吃饭的小朋友聊聊天。”
餐厅就设在舰桥上，这样每个边吃饭边看着船自己跑的乘客都不会因为没有椅子被影响心情。“不过这些都是能随便刻进DNA里的东西，你迟早会知道。”他随口补充道。
“别什么都往DNA里刻啊！”凌宙脱口而出，被奇怪的暗号唤起了反射。
“开个玩笑，”复咎推开她的手肘，语气认真起来，“现在我们基本不动DNA了，直接改脑子更高效。掌握知识的过程不那么重要了，但如何用好它们还是挺关键的。”
餐厅前方是与冷库相连的医疗舱，一台“3D打印机”立在墙边，机械臂张牙舞爪，像在等待指令。“除了燃料，我身上大半空间都塞满了这类重型设备，人能走的地方就这么多。”复咎指了指机器，“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用唤醒你的设备，教你点这个时代的常识。”
于是，凌宙躺进那台“打印机”。头好痒，要长脑子了——建立突触连接的过程并不舒服，但比起用物理接口注入主观记忆的电击感，已算温和许多。零散的信息如敲击的鼓点涌入脑海，她的头规律地颤抖，连带着负责刻录的振镜也一跳一跳。复咎更是直接“坐”在她的视网膜上，顺着节奏敲着音响——他说数字生命，敲电子木鱼。
“过分依赖外物代替思考，会阻碍前知者的产生。”他一边敲一边说，“还有些知识，在我们察觉前就能造成巨大伤害，就像你捏爆那罐汽水一样。所以我现在给你的，只是些时代常识。遇到具体的问题，可以来找我这老人家聊聊，反正我无处不在。”
“住你这‘老人家’身上可真没安全感，看就算了还到处说，怪不得一路上没见人。”凌宙吐槽道。复合智能的正经果然维持不过五分钟，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模仿她叉腿弯腰的动作——显然，她在房间里的“怪事”全被他看在眼里。
“姐姐要抛弃空巢老人，去人多的地方住吗？现在巴纳德星d上倒是有个热闹的好地方。”复咎提议道。凌宙脸颊一烫，虽说社死对象不是真正的人类，仍然有些不太好过。
“人总得为生命找点意义，所以小家伙们都爱开着比我还老的古董，在星系里到处跑。”复咎翻了个跟头，站起身，“有一艘叫‘贝希摩斯’的航母，云枢就去了那儿，为一个叫“十字(The Cross)”的组织工作。等你不晕了，我送你过去好啦。”
从“打印机”里飘出来时，凌宙仍有些头晕。复咎领着她一路前行，大脑中新增的记忆如真空中的泡沫，时而随思绪浮现，时而又因专注消散。
“要去的地方有点危险，这是给姐姐温和的提醒。”话音未落，复咎左臂诡异地弯折，径直穿透舱壁。聚合物泡沫和金属陶瓷如纸张般撕裂，夹层中喷出的液氢化作云雾，在真空里迅速逸散。凌宙反应过来时，已被他一腿带出舱外，双手抓着他的双臂，悬在了真空中。
她嘴巴开合却没能发出声音，复咎额头贴了上来，声音通过头骨传入耳蜗：“贝希摩斯与我交汇时相对速度不到100，飘过去吧。让我看看姐姐能调用多少记忆。”说完，他断开手肘关节。失去向心力的凌宙带着一对断臂，被以157米每秒的速度沿着切线甩入了太空。
吊在悬索末端的舱室从视野掠过，世界陷入死寂，凌宙感到自己舌尖麻木，那是唾液在真空中沸腾，皮肤紧绷，就像儿时过敏的浮肿。幸好，金色瞬膜护住了凌宙的双眼，仅有些微酸胀。南门二、太阳、巴纳德星……方向找到了，还剩10分钟……她默默感谢自己神奇的脾脏。
凌宙伸直右臂，贴着身侧划圈，缓缓旋转身体，调整方向，目光搜寻星空中探机散热板外的煖(nuǎn)色——那是红外光在主观上带给她的一种泛灰的黄。
远处，航母变轨时引擎喷出金色羽流，如绸缎舒展，跳过了复杂的坐标换算，在她脑海的天球上自然地画出了一道弧线。引擎前三组白色散热片，清晰展示出目标的姿态。
该试试动量守恒了，她晃了晃手臂，借助惯性对它的重量有了大致的估计。屈臂抬手，5kg的肢体被她以50m/s的速度推入了深空——宇人的怪力还是有些超出了凌宙的想象。
另一截手臂她是甩出去的，紧跟着的是被她揉成了一团的连帽衫，最后她瞥见了航母越来越近的白色甲板，决定给自己留了只磁力鞋——前往新住处的旅途也不像想象中那般极限。
五分钟后，鞋底吸上了它的目标。撞在甲板上的凌宙迅速叉开双腿避免被膝盖撞伤肋骨，伸手前扑，抓住了眼前的脚限位器。
“How old is me?”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声音从指尖传来，“在船上待得无聊，就跟过来了，姐姐走吧，我们去气闸。”
抬眼望去，复咎的蓝发在战舰变轨的加速中飞舞，巴纳德星的光芒从他身后涌出，藏起了他嘴角奸计得逞的坏笑。一路上凌宙抛出的衣物与断臂在航母的脉冲激光下破碎汽化，宛如绽放的焰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