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敢相信,我们的马还没有被不死给活剥了……”
重弩侍从感慨地拍拍被冻得打哆嗦的马匹,翻身上马。其余的侍从也纷纷上马,无不认同他的感慨——重骑士命人提前在旧战场边缘备好马,但这些马匹停在这里已经将近半天,即使没有被不死吃掉,能够不被其他撤退的猎人骑走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他看向重骑士,重骑士也上了马——但没发话启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重弩侍从来看,重骑士真可谓是个好主人,也是个好骑士——虽然有些时候看起来神经大条,但实际上却属于粗中有细的类型。
毕竟……若非心思缜密,在这些年的困难处境中,他们肯定活不下来。
“大人!”
也许是压抑太久,如今终于能踏上归程,重弩侍从很高兴。他问道:
“等我们回去后,就把在神殿的弟兄们也召集起来,一起去喝一杯吧!”
“是啊!”
其他侍从们也附和道。
“……不,还没结束。”
重骑士驱使马匹动起来,上了路,但方向却不正确。马儿忽然意识到这条路并非将它引向温暖的马厩,而是走入漫漫长夜,走入一条危难叵测的道路上,顿时悲鸣起来。
“……她们,必定要走运货马队的撤离点……去截杀她们。”
骑士猛驱缰绳,使其两蹄腾空,昂起头来,旋即箭一般窜入黑暗之中。
重弩侍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同僚们呆愣了一会,也都策马跟上。唯有他,等了好一会才跟上追击的队伍,在隐隐约约中感到主人有什么不对劲。忐忑在心中发芽。
重骑士的话语透露出疯狂,他渐渐不再是他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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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中的二十五分钟,格外难熬。桑卡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和契尔娜,但也仅仅能够抵挡雪花飘进衣服里面罢了。寒意仍旧无孔不入。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桑卡体内缓缓涌出来,嗓子很痒,被衣领所束缚的脖子超乎寻常地难受,像是被人系上链子不断往前拉一样。
她轻咳两声,脑海中拉响警报。
今天的战斗烈度不小,超量的魔法使用正在夺去桑卡的免疫力——这不是服用药水就能解决的事。
微微推开熟睡着的契尔娜,桑卡摸索着,解下装着针剂的腰包,解开扣子,阿芙的止痛针和那张符文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符文上用红墨水写成的鬼画符似的符文正在桑卡的眼前跳动。脑子也成了糨糊一团,被那跳动的绯红逐渐侵占,好似染缸。
桑卡恍惚了一会儿,接着取出止痛针,往肩头一扎——混沌的影像消散一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在止痛针带来的效果中看着符文,默默思量着、评估着。
最终将那张一直保存在包里的符文取出,塞进手套里面,确保随时都能拿到。
“发车了,请坐稳。”
尤格·阿尔康忽然从冥想中恢复,默默告知了启程的消息。
没有马鸣,车队像是个整体一般,整齐划一地开动起来,在一片黑暗中默默走上归途。
此刻,正值晚六点。贝尔托的前夜结束了,取而代之,长夜渐渐降下黑暗且诡谲的帷幕。
桑卡看了眼契尔娜,发现她还在熟睡。于是强打精神,做出平日里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契尔娜,契尔娜!”
“嗯,啊,疼疼疼疼疼……我这就起。”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传来,契尔娜当场就掉了眼泪,睡意全无。
桑卡放开捏着契尔娜脸庞的手,在马车上站起身来,随手把掉在货斗内的画片捡起来,交给还在掉眼泪的契尔娜。
“拿着。”
她慌忙收下。
“车队启程了,把你的武器拔出来。”桑卡吩咐道,“如果有袭击车队的山贼等,我们需要承担保护的责任。”
“啊,哦,这样啊……话说桑卡,你怎么了吗?”
桑卡别过脸去,看着渐渐流动起来的林木,努力压抑自己的咳声。
“……没事。”
“真的没事吗?”契尔娜担心地问道。她已经把战刀拔了出来,坐在护栏上凝望着后方。不安渐渐在心中聚集。
“真的没有事……”
桑卡有些恍惚地走到另一半的护栏上坐好,靠在一大堆等待拆卸装备的尸体上,以免自己在颠簸中摔下去。断杖就放在手边。
思绪在模糊,在粘稠,在发烫,不再锐利——看来病的发作很快。
桑卡又往个胳膊上打了针止痛剂,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明了。但明了的还有思绪,身体依旧发热,疼痛。
重骑士是个令人生畏的对手。她早已意识到这点,但她没能料到的是,重骑士还是个死脑筋的对手,一次不成,便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地尝试——这难道是所谓“骑士精神”导致的吗?
桑卡不相信他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第二针止痛剂打入,胳臂上传来刺痛,凛冽了思绪的棱角。
契尔娜。
不想让她受伤,不想让她死,想让她活下去——直到现在,桑卡才看清,自己想要保护契尔娜,并非出于契约的要求。很难想象,自己接触契尔娜才不过三天而已。
这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
……无论怎么讲,保障契尔娜回城,这是第一目标。
第三针——剩一针给契尔娜,所以这是最后一针。思绪间,有些东西正像是从北方海域上露出地平线的一袭白帆一样,渐渐展露。
猎人没有冒险一说,他们并非行使正义的冒险者,他们的工作向来为了利益,而厌弃一切高风险但回报却不稳定的差事。
而眼下,桑卡且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冒险”的尾声。这冒险里有怪物,有邪恶,有义与不义,有刀光与剑影,有利刃与魔法,甚至,还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特殊的感情——对契尔娜的。
——几乎是一场真正的冒险了。但是这其中,“义”正在渐渐消磨。她不清楚,自己做的事中,除了对契尔娜的保护之外,到底还剩下多少事称得上“义”。
她不想对抗学院,桑卡只是想保全自己,保护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东西而已。若这样要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为代价,那就是可怕的傲慢与自私。
不知道当年的阿芙看到现如今自己的这般想法会怎么想。
这不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冒险,但即便如此,冒险仍得有个交代。无论是对那个骑士,对契尔娜,对中间人,对阿芙,这一切都得有个尾声。
这场冒险应当结束了,桑卡要回家。
“……尤格。”
“请好好担任护卫,不要乱喊我。”尤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手上的缰绳貌似没在握着——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来驾驭这么多长得很奇怪的马的。
“你刚刚是不是在用法术感知周围。”
那法术必然指的是能够探测生机的死灵类法术。
尤格抿紧嘴唇,好一会儿才回答。
“……是又如何。”
“附近有没撤离的猎人吗?”
尤格奇怪地看了眼桑卡,她原本以为桑卡会问怪物或山贼的状况,没想到会问这个。
不过,嘛,桑卡行为怪异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有,在我们后方,有大约四个猎人,分别骑着马,走在和我们差不多方向上。”
“速度?”
“还好,比我们快一些,大概是急着离开猎场的晚点猎人。”
桑卡点头致谢,接着看向契尔娜:
“契尔娜?”
“在?!”
桑卡紧紧盯住契尔娜的眼睛,看着这双金色的、琥珀般摄人心魄的眼珠。
“接下来,请做好准备。”
“?”
“我们会和重骑士打一架——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战了。”
语毕,桑卡取出一个血红边框的魔族造物——那个任务物品——接着,将断杖架在立方体上,轻轻吐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真言来——那是最基础的唤出魔电的真言。
「隙赐我电,报之以心」
异变陡生。
寒鸦大批飞起,林间骤然响起千千万万声号泣,天空红了半边,一轮满月竟透过风雪,阴暗地照入山峦之间。
那并非我们的月亮,而是唤来的血月——唤来死人军团,邪恶的事件——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