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左右,距离山城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
大概是山城的庇护魔法正在发挥作用,尸潮慢慢呈现出衰弱的态势,寒风中仍然可以听见它们的咆哮,但弱了一些。
已经不是能够令所有人停下争斗,而转头去对付不死的时候了。桑卡觉得这世界还真是残酷——人与魔的战斗结束后,人与人间的厮杀又立马取而代之。从几年前的混沌战争,到如今整个大陆上涌动的暗流——他们正策划着同学院相对抗,乃至颠覆、推翻。
尸潮退去,如今到了猎人与猎人战斗了。与猎场内争夺战利品而争斗的猎人不同,此番的目的要有些变化。
桑卡看着马上重骑士,他居然没有吼叫,而是呢喃着一些没人能懂的东西,带着几分疯狂。他仍举着盾,手里轻轻颠着十字剑,看着牧师出招。
“——去死!”
牧师卯足力气,又砍出一斧。他已经完全疲倦了,几乎是不抱希望地挥砍——这一下反而令他丢了命。
……斧子停住了,被某样东西卡住,刚好将一个疲惫的牧师拽出货斗,摔死在路上。
“?!”
牧师刚想开口,便连人带斧跌出车外。因教义而没有武装的胸腔被烈马奔驰着趟过,铁蹄一踏,便碎裂开来,像个破布袋一样抛在越来越远的后方,最后被淹没在尸潮之中。
重骑士挪开盾牌,亮出手上的物品——拽过来的牧师的斧子。
“……罪有应得……”
寒光一闪,桑卡腰旁的木板上顷刻间嵌入一把斧子。
“何罪之有?”桑卡冷冷地答道,拔出斧子擦拭着污渍,“他明明没碍着你任何事。”
重骑士仍旧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驾马前行。
“只要……赎回去……”
马儿发出惨叫,只见重骑士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马车之上,就好像那身厚重的盔甲是纸糊的一样没有重量。那匹马则没有这么幸运了,它被这一下撞得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步了牧师的后尘。他一挥手,侍从们纷纷效仿
剩下的猎人们战栗地看着这噩梦般的景象,发觉眼前的敌人早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磕了药也好,发了疯也罢,眼前这个手握长剑的骑士定是受了些什么影响,使他变得更加强悍了——也更加瘆人。
“该死,他上来了……!!”
猎人吼道,一柄粗劣的铁剑转眼间就刺出去,正中肩部的装甲接缝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边铠甲,重骑士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身子一扭,硬生生折断剑刃,剩下剑尖留在肩头。
重骑士仍旧没有出招,只是挥挥手,招来侍从。车上转眼就有六人之多!拉车的怪马发出嘶吼,车辕也发出哀鸣……不过,六个人……
“真是魔鬼……等等,桑卡,你要去干什么?!”
“暂且避战。”
不知何时,契尔娜和契尔娜早已跳到了另一辆马车之上。
出于战术上的考量,桑卡和契尔娜的确不能久战了。
……然而桑卡心里清楚,猎人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这般残忍的抛弃在道义上——猎人们的道义上——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况且,桑卡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削弱重骑士。只要能削减侍从的数量就行了。
契尔娜颇有些不大适应,远远地喊道“我会给你们加油的”,在猎人们看来颇为地狱。
“这天杀的魔女!!!!”
伴随着最后一声枪响,所有均已告罄,混战打响。
“桑卡!!我要是能活着——你——㗅……”
马车内乱成一团,猎人的咒骂声,刀剑声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在无限接近于零距离的战斗下,任何招式几乎都成为了花架子,从牙齿到脑壳,任何东西都成为了武器。
很快,桑卡看见一个侍从被掀下马车,留下一道殷红。接着是某个身上的部件……重骑士貌似也参加了战斗,任由自己侍从的的血和猎人的血撒到自己身上,也无动于衷。
这场混战持续不了多久,桑卡心里非常明白。
风雪很快就拉上一层帷幕,将两架马车隔离开来。灰茫茫的雪幕下,间或看见一两扭打着的身影。桑卡和契尔娜默默看着这场厮杀,没有说一句话。
桑卡看向身边的契尔娜——她仍然戴着兜帽,看不出她的表情。
她有些担心——自己这种缺德事毕竟不是第一次干,心理负担之类的早就抛之脑后了。这几年来,她所见到的猎人大多都是一个鸟样:背叛、抛弃以及背后捅刀子,若非固定组队或是都在同个中间人旗下,临时组成的团队大多脆弱无比。桑卡本人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差点把命丢在撤离点。
然而……桑卡仍清楚,从普遍的道义上讲,自己的苦难,并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这和“因为自己淋了雨,因此也要折断别人的伞”是一个道理。
可是契尔娜会怎么看?
她并不是最近几天才当上猎人的,在中间人找到她之前,契尔娜大概就在当贝尔托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组队……唉,以她的性格,大概不会主动找人组队的吧?即使临时组成队伍,大概率会被别人“吃干抹净”,也就不会站在桑卡面前了。
这令桑卡受着莫大的愧疚……世界很烂,大家都很烂,契尔娜也不是没有看见过渣滓似的这个世界。可是,自己不忍心给她看这一切。
突然间,契尔娜耳朵一竖,焦急地看向桑卡。
“……那一边,好像……”
不用说,桑卡便已经猜到了。雪幕已经散开,露出了空空如也的马车——猎人都已不见,扔到了车后喂不死去了;侍从也近乎消失殆尽,只剩下唯一一个背着重弩的侍从。
重骑士不见踪影。
视野忽的明亮起来——车队奔驰着越过林区,树影稀疏处,霍地出现了一道悬崖,其后林木密布的盆地之中,金橙在雪夜中如焰火般绽放在雪夜,将其晕染,似乎将午间的日光留存,留到如今,留到终夜时刻。
那光辉如此神圣,似乎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将它侵犯——这是自然的,因为这光辉便是贝尔托山城本身。
桑卡和契尔娜都感觉到,家快到了。就连重弩侍从也被光芒吸引,别过头去。
流光溢彩中,却唯有一轮黑色剪影缓缓隆起脊背。
“桑卡……”
重骑士貌似被砍倒了,盔甲上布满伤痕。如今他缓缓站起来,有如要遮蔽光辉的猛兽。
诡谲的是,在头盔的视窗之中,桑卡看见血红的微光在闪烁。
“血色的,红光……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桑卡握紧断杖,摩挲着接骨木的结疤,有如##般的喜悦电流般涌遍全身。
真的,早知道这样,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好似彻夜攻坚,解开一道复杂的难题那般,造成她可敬对手变得不再可敬,而是可畏的缘由,如同那抹血光一样,在桑卡眼中变得清晰而明了了。
随后而来的,是整整一天的疲惫之后,彻底的得意。
契尔娜看见渡鸦再一次飞起,闪电般绕过重骑士,向不远处的山城滑翔而去。
“契尔娜。”
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刚刚我做的对吗?”
契尔娜傻了眼。
对于那背叛行径,契尔娜自然是有些不能接受的。可是放在桑卡身上,这件事貌似也难以避免……还是把感想诚实说出来的好。
“我觉得……不应该那样做。”
桑卡满意地点点头,
“你是对的……接下来,我们不会再和重骑士对抗了。”
“我们,要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