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了我站在那片绿色的地上。
原来绿色的地不是平的，它们就跟针一样，远处还有一团一团的绿色。蓝色的天空上依然有那种像是棉絮一样的东西。
它们都随着风飘动。
“老师。”
侧身站在打开的黑板前，像是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看着放映的电影的老师，听到我在课堂上的呼唤。他转过头，说：“上课不允许讲话。”
“老师，我有问题。”
“是关于电影的吗？”
“老师，我想请问，电影里演的那种叫做自行车的东西，是怎样的？”这是那些梦境困扰了我的一个问题。尽管这样，我其实并不确定电影中出现过自行车。
老师张了张嘴，他的嘴里伸出巨大的手臂，立刻将那嘴撑裂，准确的说，是整个脑袋都被撑成了两半。手臂从他的腔子里伸出，又捏住了他的身体，一下就将其挤碎，变成一团红雾。
黑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成从未打开的样子。教室的门又走进一个老师，他走上讲台，慢斯条理地打开黑板。电影重新开始放映了。
每个学生的脸都对着我。他们的双眼都黑洞洞的，反着白色的高光。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在楼梯间一楼的拐角，我开始组装自行车了。
那依然是天穹漆黑着的一天，依然有光照在楼房的每个面上，并且通过换上的蓝绿色的防盗门，照射在了楼梯间的内部。我的手边摆着螺丝，链条，齿轮，摆着轮毂和橡胶胎，我用扳手，用改锥，将他们组合或者拆分。我从楼道里的每一处杂物堆中找到零件。
她站在我身后。
“你应该喝一杯清茶了。”她说着，递给我一个搪瓷缸。
“我们什么时候继续去看电影？”她又问。
我和她并排经过楼下的时候，墙角摆着十三只各式各样的椅子，暖黄色的光从黑色的天穹照射下来，让其上的老人们看起来暖洋洋的。旁边一个由木板拼凑而成的简易桌上，七位老人正在打纸牌。
“两颗心！”一位老人将一张纸牌扔在桌上，上面画着两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三张嘴！”一位老人将一张纸牌飘在桌上，上面画着三张正在张合的嘴巴。
“五个耳朵！”一位老人将一张纸牌摔在桌上，上面有五个耳朵。
“月亮！！！”一位老人将手中仅有的两张牌砸在桌上，每一张都是黑色的，上面画着那有十七双眼睛的月亮。月亮在那一瞬间复制自身，染得每一张纸牌都变成了黑色，上面的图案都变成了有十七双眼睛的月亮，每个月亮都不安分地左顾右盼。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今天的电影演什么了。”她双手交叠扶在脑后，大步走下楼梯。
有十七双眼睛的月亮陪我们走下楼梯。
我们走进电影院。她告诉我她即将因为购买爆米花而比我晚些出现在放映厅，所以我独自先来到了放映厅的门口。
电影很明显已经开场了。我站在紧闭的门扉前面，听着里面播放的声音。但我不想进去。
回家的路上老人们集体盯着我看。他们手中的纸牌全都是黑色的，上面画着十七双眼睛的月亮，那些月亮和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都盯着我看。
她已经在楼道的门口等着我了。见我走来，她笑着迎上来。
“今天的电影里面演了奔跑了吗？”
我也笑了。
下一天的班级里，黑板打开的缺口之中依然放映着电影，窗框外的白色光芒照的耀眼。每个学生都像每一天一样聚精会神地望着黑板打开的缺口。
窗台上，绿色的盆栽好像在摇曳。
我还是缝补着手中的玩偶娃娃。它看起来越来越栩栩如生了，但我总觉得有很多地方还并不完美。我越是缝补，距离我能将它交给我的同学就越遥远。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一半的学生将从教室的门涌进走廊，我属于另一半，什么也不做。
我继续缝补手中的玩偶。当我捏一捏它的时候，它就好像是要动起来了一样。两颗眼睛一样漆黑的纽扣看着我，反射着白色的光芒。
我就把教室的窗户打开，长着十七双眼睛的月亮依然看着我。
这一天的梦里，玩偶从我的手中脱出。它缓缓地飞向高空。高空是五彩斑斓的图案，像是汽油滴进地上堆积的雨水中，被光照射产生的那种色泽。月亮变成了黑色，十七双眼睛长在上面，一眨也不眨。
地上生长出黑色的藤蔓。地面龟裂。我感到我的浑身都在震动。
“我们去看电影吧。”她站在我身前，朝我伸手。我用尽全力勾住她的手，霎时间，整个天地开始闪烁。
我醒了，然后绕过楼道里即将组装好的自行车，走向学校。
在班级里，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起头，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将他们的脸转向我。每一张脸上都长满了嘴巴。老师的脸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嘴，正大笑着。
学生们的嘴一张一合，他们缓缓地伸出着脖子，让头缓缓地朝我移动。我看得到每一张嘴巴里面上下颚各有十九颗牙齿。还有正中间的那根舌头。
我想起了奔跑。我奔跑了起来，所有桌椅都惊惶地移动着绿色铁条制作的腿，为我让道。教室的墙上已经布满了门，就像是学生们脸上布满的嘴。
我于是一头扎进黑板缺口处的电影里。
黑板的缺口里是黑白相间的条纹。我像是游离在了一个由斑马的皮肤组成的区域。这些黑的白的曲线不停地变换。
然后我站在了居民楼的天台上。水泥方砖在我的脚下。水泥栏杆拦着我，有十七双眼睛的月亮，在眼前黑色的天穹上映照。
我看到，在每一栋居民楼上，火红的君子兰盛开了。在每个水泥颜色的粗瓦花盆里种植的君子兰对生的叶上，火红的花朵燃烧了。火红的花朵燃烧在绵延的楼房顶部氤氲的薄雾里，它们诱人在漆黑的天穹下。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抬头看去，是她。
“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的心脏跳的厉害，我就任由她抓着我的手腕，跑下楼梯。水泥台阶和扶手栏杆在我的脚下划过。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怎么跑的，我的腿有多快。每一扇防盗门的猫眼之中都钻出一只皮筋一样的手臂，头上的手就伸过来。我跑进楼梯间最下方的三角形空间，扶起我组装的自行车。
自行车已经完全的组装好了。很显然，是她做的。
“骑上去！快蹬！”
我坐在座位上，我的脚踩动了脚踏板，然后收上另一只脚，猛踩另一只踏板。
自行车动了起来。它在楼道的门槛上颤动了两下，然后冲了出去，它越来越快，水平地开去，如果从斜坡形地面的角度来看，就是斜斜升向天空里面去了。
她抓着自行车的后座，当自行车升起的一刻，她用力一抓，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她坐在我的身后，双手紧紧环抱着我。
皮筋一样的的手臂继续追着我，在我们身边，月亮虎视眈眈地缓缓上升。
“不要停下来，用力蹬，一直蹬下去！”
自行车飞在了夕阳的映照下，我看到脚下飞过那样的城市，云像是薄纱般蒙在上面。
我知道，我一定是燃烧的夕阳前的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剪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