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高空中,浮云如海,阳光铺洒在一白眉老人的身上。
他坐在巨鹤宽厚柔韧的羽背上,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枯瘦的手摊开着,掌中有一至亲血蛊。
那只小小的蛊形如一粒琉璃宝石,静静地趴伏在他掌心,周身流溢着淡淡的光晕,有生命般轻微颤动,指向遥远的地平线。
老人的目光随之远眺,定在了天际连绵的青茅山方向。
“千年苦功,皆为了今日。”
他喃喃低语,语气里满是复杂的感情。
悔恨、期待、惋惜。。。几乎能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分辨出百种滋味。
他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蛊虫,薄如蝉翼的红翅在微风中轻颤,每一下颤动都和他的心脏一同跳跃,牵动着他的气机。
他忽地笑了一声,笑意里带着几分疲倦,几分畅快,又几分无法掩饰的忐忑。
“师兄啊师兄,你终究逃不过。”
他长眉微垂,抚掌而叹,忆起往事,手指轻轻抚过血虫的晶莹外壳,那动作小心翼翼。
“当年我太过心急,做了那般错事,又将其录了下,将你吓跑了。”
又是一声感叹,他闭上眼睛,嘴角缓缓勾起,带着几分释然,“错的终究是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会给我机会的。”
话音未落,他蓦然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深沉如渊。
继续将真元注入掌中蛊虫,蛊虫翅膀颤抖得愈发急促,随即迸发出一道耀眼的血光,化作长虹直指古月山寨方位。
“这一次你跑不掉了,我要十倍百倍地弥补你。”
老人低喃一句,眼神一凛,抬起头来,眺望下方广袤的青山。
一道极远极远的鹤唳从天边隐约传来,直入古月山寨,若有若无,宛如天音。
老人心神一动,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抬起一根枯瘦的手指,凌空轻轻一点。
霎时间,白鹤扬起修长的脖颈,双翅大张,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犹如雷霆骤响,响彻九天。
这声音如洪钟鸣振,霎那间回荡于天地之间。
紧接着,又有一道、两道、十道、百道……鹤唳从四面八方响起,渐渐如浪潮般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音波在空气中扩散,化为一道无形的涟漪,惊动了整个山林。
“啾——啾——啾——”
鹤声高昂婉转,携带着一种非凡的力量,唤醒了沉睡的生灵。
随着鸣叫声的传递,苍穹中逐渐浮现一片片翅影。
只见一只巨鹤从云端俯冲而下,接着是两只,三只,越来越多——数百只、数千只、数万只!
每一只飞鹤都巨大无比,身覆光滑如绸缎的羽毛,尖喙如弯刀,双爪锋利。
它们蜂拥而至,遮天蔽日,将白昼拉扯成了幽深的夜。
白眉老人伫立在鹤背,周身长袍猎猎作响,他没有转头去看这一幕,但嘴角的笑意愈发显得张扬。
他轻声低语:“这近千年来,我精耕细作、苦心经营来的偌大家产当做彩礼,应是够了。”
“这些为师兄准备的家财,只望他肯收下。”
“今日若得师兄原谅,便也算功成。。。已经等了近千年,我也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我会慢慢感化你,让你接受我的!”
他说着说着,眼中竟似泛起了泪光,缓缓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下方古月山寨中,正在整理战场的蛊师们却已乱作一团。
“这是什么声音?”
快要走出青茅山的方源率先发现异状,心中一震,猛然抬头,眼中写满惊疑。
他催动地听肉耳草,细细分辨着那绵长悠扬的鹤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好!这绝不是一般鹤群!”
他迅速站起身,抬头望向天空,眉宇间已是满满的不安。
“莫非,有万兽王?”
一股寒意从背脊蔓延至全身。
与此同时,山谷之中,越来越多的凡人和蛊师仰起头。
“仙鹤长鸣!天佑古月!”
一名凡人老者感叹出声,眼中竟浮现出了热泪。
他缓缓跪下,向着天空连连叩首,而更多凡人亦忍不住为这一奇景折服,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天虔诚敬拜。
“老登你糊涂了吧?这也是荒兽啊!”
一蛊师立刻飞奔而来,一把将这老者拖拽起来,怒骂道:“到底是凡人,见识浅薄。”
所有人刚才还在收拾战场残局,此刻却全然停下动作,呆呆地注视着漫天翅影飞掠而至的恐怖景象。
“这。。。为何会来鹤群?”低呼的声音中带着颤意。
“快!做好防御!每个人都立刻释放最强防护蛊!”有蛊师尖叫着下令,声音已不稳。
“这、这是鹤灾?!有万兽王!快跑!”一声惊呼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恐慌。
鹤群越来越近,巨大无比的翅膀扇动间卷起狂风,撕裂空气。
那些原本站在山坡上的蛊师被狂风吹得踉跄后退,有些人甚至被直接掀翻在地。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老天爷,刚摆脱狼潮,如今又来这一劫!青茅山真的快要毁了啊!”一个年长的蛊师仰天长叹,脸上的绝望犹如浓云。
阵中唯一保持冷静的古月博深吸一口气,目光在空中巨大的鹤群扫过,他的神情无比凝重,但目光深处却透着一抹隐忍的疯狂。
他低声吩咐道:“所有人,给我稳住!不准惊慌!快启动血祭防御!调动一切能用的蛊虫,否则全都要死!”
鹤群的投影覆盖大地,逐渐向战场逼近。
这些巨大飞鹤的尖喙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盘旋于古月山寨上空,刹那间如万星坠地般同时俯冲而下,轰然声中翅膀震动气流卷起,掀起漫天尘土。
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这群飞鹤却没有展现出丝毫敌意。
它们俯身降落,竟整齐地停伏于地,姿态低伏,长颈微垂,神情里竟透出某种祥和。
这一异象吹进每个在场蛊师的心里,令他们倍感诡异。
“什么?”
一个年轻的蛊师首先失声惊呼,“它们为何不攻击?”
他的声音在山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引得众人纷纷投去视线。
这时,有人注意到这些飞鹤背上全都驮着厚厚的包袱,大小相仿,用金丝线扎紧,其形状分明是为人类携带之物而特制。
“这些鹤,背上竟然都有包袱!”
一个年老的蛊师眯着眼盯住近处的几只飞鹤,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震惊。
“背包袱?这是在送什么东西吗?”
一位青年蛊师满脸不解,手中的防御类蛊已然启动一半,眼下却不知该作何动作,手僵在那里。
“莫非是奴道高人驱使?这究竟是谁的手笔!”
有人惊叹,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因为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能够驱使如此庞大的飞鹤群,其本领之高超,已远超他们所能想象。
“如此声势,此等手段,这绝不是普通蛊师能做到的!”
古月博眉头紧锁,目光沉如古井,冷汗悄然爬上他的后背。
他习惯性地握紧拳头,低声命令道:“不得轻举妄动!所有蛊师就地防御,保持冷静!”
尽管他努力维持镇定,四周仍有人窃窃私语,躁动难平:“这鹤群的主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众人震惊不已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声音并不大,却直接响入众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在脑海中清晰回荡:“师兄,别来无恙乎?”
话音未落,那为首的巨大白鹤缓缓降下身躯。
它的羽毛洁白如雪,足有成人两倍高,每一步迈出,都有无形的力量在托举着。
它背上的老人神态从容,眉目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白眉如霜,白发披肩,迎着众人震撼的注视,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抚鹤背,直至飞鹤稳稳停下,这才抬头扫了一眼山寨,微微颔首。
“什么!”
“他是谁?竟能如此大阵仗前来,还称呼‘师兄’。。。这人,我古月一族何时与这等强人结识?”
“能被他称为师兄的人。。。”
旁边有人低声分析,神色却愈发凝重,“恐怕。。。恐怕非普通蛊师能及,除了一代先祖,怕是无人有此等实力。”
“可一代先祖仙逝已久,此人究竟来意何在?”
天鹤上人负手而立,面带微笑,显得悠然平和,无视众人警惕甚至带有敌意的目光。
他语气温和而又清晰,缓缓说道:“师兄,师弟我千里迢迢,特意赶来以弥补当年的过失。你为何不肯现身一见?”
古月山寨内,闻言者无不动容。
“他竟是为弥补过失而来?”
“师兄?师弟?谁是他的师兄?!”
年轻的蛊师们几乎无法想象自家家族中,竟还有一位拥有这等力量的高人。
“当真如此?我们古月一族还活着的人物中,何时有这样的风云人物?”
族中年长者沉思不语,脑海中搜索着族谱中的可能线索,但却毫无头绪。
天鹤上人久久未得回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师兄,师弟我千年来苦心经营。”
“此番带来这些薄礼,只盼师兄笑纳,你怎能如此绝情?”
话音刚落,大地一震!
突然,山寨中央一声巨响,一道血柱喷薄而出,宛若喷涌而上的红泉,高达十丈,漫天血雾将阳光染得诡异昏红。
所有蛊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震慑住了,瞪大了双眼,不知如何应对。
“这是。。。难不成一代先祖并未仙去,那。。。”古月博一脸骇然,话到一半便顿住了。
血柱中,一具朱红棺材竖直冒出,棺盖噼啪作响,隐隐传出一阵低沉的嘶吼。
随即,一双血红的眼睛猛地睁开,怨毒与杀意如实质般迸射开来。
棺椁内,立着一个浑身布满血纹的男子,身躯枯瘦,脸颊凹陷,但那股滔天的煞气,瞬间让整个山寨的温度都骤降至冰点。
“你竟然没死!”
变成血鬼尸的古月一代张开嘴,那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无尽的怒火。
他死死盯着天鹤上人,咬牙切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闻此言,天鹤上人垂眸,脸上现出一丝复杂之色。
他张了张嘴,似有几分羞愧,又有些许尴尬。
他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只晶莹剔透的血虫蛊,轻声道:“自然是凭借至亲血蛊——它感知着师兄你的血脉引领我而来。”
天鹤上人顿了顿,目光中带着悔意,补充道:“这血,是当年你我在那山洞中。。。”
“住口!”古月一代怒喝,满脸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
天鹤上人愈发羞愧,摇摇头低声道:“是我的错,当年我太粗鲁。。。太不温柔,弄疼了师兄,让你出血。”
“师兄,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此言一出,古月山寨瞬间死寂,古月一族所有已通人事的族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所有蛊师呆若木鸡,一个个目瞪口呆地在古月一代与天鹤上人之间来回张望。
“什么?!难道!”一个机灵的蛊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震撼之意溢于言表。
“别乱说!”有人呵斥。
一个孩童不明所以,扯着旁边长辈的袖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长辈狠狠在孩童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恼怒低吼:“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
“丸辣。”
好不容易赶回古月山寨的方源,见此一幕,天性善良的他想到前世发生的事,差点晕过去。
“情侣吵架,马上就要大打出手,把山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