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光线幽暗而深邃，铜砖地面泛着冷冷的青光。
巨龟缓缓点了点头，老迈的声音低沉而持重，“不错，只要你能完成福地的考验，就可以成为我的主人。”
方源双眼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份洞彻本质的犀利，“这个考验的具体内容，就是炼成第二空窍蛊吧？”
地灵霸龟抬起庞大的脑袋，古井般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片刻，稍有意外。
沉默片刻后，它悠悠叹道：“你的确知道很多。”
方源并未立刻作答，目光微转，双眸愈发明亮，内中似藏有万千流光。
转瞬间，他眉间的深思化为果断，开口道：“地灵，把第二空窍蛊的炼制秘方告诉我吧。”
巨龟缓缓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后睁开，平静说道：“那你可听好了，以下就是秘方的全部内容。。。”
随即，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秘方内容浩瀚复杂，洋洋洒洒铺展开来，连绵不绝，几乎能填满一个凡人的脑袋瓜。
它提及的每一种材料，每一步过程，都如细密织网般交错，环环相扣，连通成精妙无比的整体。
方源面无表情站立着，细听秘方的每一个字句。
他原本略显轻松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随着内容越发繁琐，那张脸上也多了一丝隐隐的压力。
“太过繁复了。”
心底暗叹一声，但方源眼神仍然保持专注。
“你不要过于担心。”
霸龟注意到方源神色的变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着而冷静。
“在这大殿中，早已经储备了大量的材料、蛊虫，专门用来炼制第二空窍蛊。”
说着，它那庞大的身躯微微颤动，周围的大殿墙壁与地面开始泛起玄青色的光辉，似潮水一般将整个空间笼罩。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材料堆叠如山，呈现在方源眼前。
此外还有无数形态各异的蛊虫，或飞或伏，各自闪动着属于自身的微光。
这些蛊虫以转数分列，低至一转，高至五转，甚至那高阶五转蛊数量竟多达八十有余。
如此丰富而珍贵的资源，足以令人心生震撼。
方源目光始终平静，只在刹那的观察后，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地灵，开始炼蛊吧！”他的声音冷静却干脆。
“好。”
霸龟缓缓答应，庞大的身形笼罩大殿，周围的光辉微微晃动，整个空间在它的呼应下而起舞。
方源抬手接过送来的材料，动作沉稳，面容镇定。
他仔细挑选每一件资源，将炼制的次序铭刻在脑海中，按部就班地进行，化身一名机械却精确的匠师。
漫长的时间流逝间，他始终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态度，直至漫天青光之中，第一阶段的成果终于诞生。
只见那件蛊虫形如圆盘，盘体粗糙，色如杂草土胚，其表面虽无丝毫光泽，却笼罩着一股强大而原始的气息。
而盘中央，一头怪异生灵静静伏卧，马头象牙，龟身蛇尾，模样诡谲而雄壮。
正是五转兽力胎盘蛊。
炼制六转第二空窍蛊的前置蛊虫。
方源凝视着手中的圆盘，指腹摩挲过粗糙表面，微凉的触感传递到他的掌心，冰与火交错。
方源目光落到中央雕刻般的猛兽，他眸中掠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回想起秘方中那一句至关重要的指引。
他神色微微凝重，轻声自语道：“接下来，便是集人窍。”
语音未落，心中翻涌起的，却是无法抑制的波澜。
空窍乃是蛊师修行的根本，而集人窍的过程，分明需要吞噬他人空窍，将对方的修行基石化作己用。
此举何其残忍！
不仅断人生路，更如利刃破心，将盛产畜牲的南疆蛊师间，本就稀薄的情谊彻底摧毁。
“这是。。。断人仙途啊。”
方源的嘴角微微抽搐，表情不经意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挣扎。
他立在原地，盯着手中蛊虫，脑海中却如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声音在激烈争斗。
“做不做？炼不炼？”
突然，一声低沉的叹息从一旁传来。
巨龟微微皱起长眉，双目如灯笼般凝视方源，语气严厉中透着些许无奈：“我辈蛊师修行，哪一个不是踏着万万人尸骨而上的？”
“修行路上，成王败寇早成铁律。你怎可如此妇人之仁！”
方源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蛊虫，神色复杂。
他回望霸龟那严峻的目光，沉声道：“地灵，让我再想想吧。。。”
一瞬间，空气如凝固，片刻后霸龟微微点头，“也罢，等你想通再来吧。”
天地如镜，斗转星移。
下一瞬，方源身周光影闪动，再睁眼时，他已出现在三叉山的外缘。
这里，战斗已散，人群攒动。
方源扫了一眼四周，许多人并未留意他的身影，顶多投来些许怜悯目光，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终究未能走到尽头。
一阵微风拂过三叉山，残阳斜挂，光线像渗了血一般，将周遭点缀得愈发沉寂。
方源站在山巅风中，眉头微蹙，面上的表情在天光映照下显得沉静如水。
他双拳紧握，心中却涌动起复杂的思绪，无声无息地泛起波澜，又逐渐沉入他不动声色的伪装之中。
见方源怔立山巅，一袭黑裙的古月依黛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
略带担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方源侧过头，看着古月依黛，那熟悉的脸庞中蕴藏着关怀。
他嘴巴几次开合，组织酝酿着语言，却始终没有开口。
古月依黛微微蹙眉，见他这般模样，眼底的不安愈盛。
“老祖，我。。。”方源的语气迟疑，每一个字都是从喉中艰难挤出。
方源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眼见老祖愈发担忧，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语速极慢，将一切道出。
说兽力胎盘蛊时，没有继续下去，但一句未尽的言语却已足够让古月依黛明白其中的难处。
黑裙微微摆动，她双手环抱胸前，眉心微蹙，久久不语。
周围的风在此刻格外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在山巅回荡。
半晌之后，古月依黛悠悠开口，声音里满含复杂：“太过心善，可不是好事啊。”
方源低垂着头，没有应答，他的双肩微微颤动，不知是因为内心动摇还是愧疚。
“我。。。”方源微微抬头，又低下去，似乎失去了任何辩驳的力量。
陷入沉默，那样子似自责，又似抗拒，让人心疼。
正此时，一声豪迈的喊声如雷霆骤起：“我来助你！”
方源猛然抬头，就见人群之中，一个瘦削的男子如同疾风般冲了出来。
他先是一个起跳，再双膝猛地跪地，借着惯性滑到方源的面前，随即牢牢抱住方源的大腿！
那男子一脸激动，抱紧了方源的腿，语无伦次地喊道：“大人，小人名为风天语，请恕我方才斗胆旁听！”
“我实在想不到，大人竟能心存仁慈，却同时要以凡人之躯炼就仙蛊！”
“这等壮举，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说着，他已经感动得哭了出来，眼泪鼻涕齐飞，把方源裤脚糊得一片狼藉。
风天语哽咽着补充道：“若能亲见这一奇迹，小人死而无憾！还请大人允许我贡献空窍！”
方源满脸错愕，低头看着跪地抱腿痛哭的风天语，一时竟完全无法言语。
等方源回过神来，就开始努力将风天语从自己的大腿上扒下，“风道友，我方源当不得此大礼，速速请起。”
“原来您的尊名是方源。”风天语更加激动了，死死的抱着方源的大腿，任他怎样扒都扒不开。
而这大声的呼喊，迅速吸引了周围蛊师的注意。
“什么？炼仙蛊？”
“凡人蛊师竟能触及蛊仙之能，这。。。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众人纷纷聚拢，目光惊疑交错，有震惊，有狂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们彼此交头接耳，难以压抑内心的惊骇。
“我原以为这三叉山只是一场机缘之争，没想到居然会见证这样的奇迹！”
“炼仙蛊，这可是蛊仙的领域。我们这些蛊师，连听闻的资格都少有啊！”
更有好事之人红着眼眶冲到前排，干脆当场跪下，热泪涌出：“大人，我等凡人蛊师若能为您贡献空窍，也算是命有所归！”
这番场面愈演愈烈，原本围观的蛊师们顿时炸开锅，个个像听到了大旱中突降甘霖的消息，纷纷高声呐喊。
“听闻中州加入天庭，也需蛊仙贡献仙窍。由此可见，为贤者贡献空窍，根本算不得什么！”
“是啊！我们凡人空窍如此渺小，根本入不得天庭之眼，可若能为方源大人献上，这才算有了归处！”
“天庭的蛊仙尚能贡献仙窍，为方源大人这般人物奉献空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这不是献空窍，是献热血！献荣耀！”
此刻，人群中竟已有十多人抢先跪下，一个个痛哭流涕，将自己的空窍视若最为光荣的祭品，狂热中不乏坚定与崇敬。
“方源大人，您不要再犹豫了！”有人喊得嘶哑。
“方源大人，莫要被妇人之仁所困！万万不可让仁慈成了您道途的绊脚石！”
更多的声音接连响起，每一句都透着执着。
方源额头上的冷汗密布而出，他尝试用力将风天语从腿上扒开。
可后者竟然如铁块般纹丝不动，死死抱住，哭得泣不成声：“方源大人！您就成全小人吧！让小人得以亲历历史一刻！”
方源心中愤懑交加，脸色愈加僵硬。
他摆手拒绝，大声说道：“我方源怎可做此断人仙途之举！空窍乃蛊师根本，我岂能夺人基石！”
话虽掷地有声，但周围跪地者却更为坚定，一个个都将方源推崇至绝巅。
“方源大人，这不是断人仙途，这是开天辟地之壮举！”
“方源大人，若有人能扛起炼仙蛊的重担，我等此生虽卑微如泥土，但亦将因参与这伟大时刻而无憾！”
“方源大人，我等请求！快对我等用那兽力胎盘蛊吧！”
潮水般的呐喊声直冲云霄，无数双目光中尽是激动与崇拜，所有情感的沸腾化为一致的呐喊与祈求。
方源的内心却越发复杂，他苦笑着摇头，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执着而狂热的面庞，手臂虽轻轻挣动，却依然无法挣脱膝下抱腿如疯的风天语。
眼见方源迟迟不动手，风天语急的满脸通红。
“方源大人，请您下手！”
风天语急切地叫喊，眼看方源依然犹豫，他眼神一狠，松开抱住方源大腿的双手。
身体往后一仰，猛地撞向方源手中的兽力胎盘蛊！
砰的一声闷响，光芒激荡，风天语的空窍开始被兽力胎盘蛊啃食！
剧痛传来，他身形踉跄了一下，但他的双眼中燃起的狂热愈发旺盛。
风天语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嘴唇却勾起笑意，咬着牙挤出一声低沉的哼哼。
“呃！”
声音中透着剧痛，却没有半分后悔。
他额头沁满汗珠，身躯微微颤抖，极力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方源大人，速速将我的空窍拿走吧！”
风天语声音沙哑，语调却充满坚毅，随即抬头望向方源，那神色中没有恐惧，只有献祭般的狂热和对方源的无条件信任。
看这狂热程度，怕不是用了奴隶蛊，反而会忠诚度下降。
方源整个人怔在原地，喉结滚动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手中的兽力胎盘蛊不断吸引着风天语的空窍力量，光芒渐渐变得凝实，可他的心却被刺得生疼。
方源感动得眼眶湿润，低声嘶哑道：“怎可如此啊！”
双手微微颤抖，试图收回胎盘蛊，想结束这一切。
天性至仁至善的方源，无法忍心看到他人因为自己而付出这等代价。
事情未能如他所愿。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玉手猛然探出，将方源整个人牢牢按住。
那力量如山岳般沉重，死死压制住他的行动。
古月依黛眼神复杂，语气轻叹：“别怪我，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将视线移开，不忍看方源，却始终不放松压制的力量。
“老祖啊，快放开我！”
方源嘶吼，眼中满是恳求，语气里充斥着急切和痛楚。古月依黛恍若未闻，始终纹丝不动。
方源才初中境巅峰，如何反抗的了高中境巅峰的古月依黛？
风天语的空窍力量源源不断涌入兽力胎盘蛊之中，终于彻底被吸收。
刹那间，他的气息如山崩海啸般滑落，一身修为尽数消散，转瞬成了凡人。
他大口喘息，面色惨白得几乎透明，一口鲜血从唇间喷涌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悲伤，反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捂着胸口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充满激动：“方源大人，我只想看您炼制仙蛊的场景！这便够了！”
他这话一出，如同一颗火星投入了干柴堆，周围的众蛊师瞬间沸腾。
“还有我！”
“还有我们！”
“方源大人，快让我们也奉献空窍！”
只见众人一个接一个站起，竟纷纷开始排队，一个个挤上前，毫不犹豫地冲向方源手中的兽力胎盘蛊。
他们眼中透出的并非绝望，而是如朝圣者般的虔诚与满足。
“方源大人，不要抗拒了！这本就是我们的荣幸！”
“是啊，能将空窍奉献给您，为您达成仙途，我们的性命便有了意义！”
一个个蛊师在撞向兽力胎盘蛊时，面带微笑，甚至泪水涟涟，却毫无恐惧。
有人在献出空窍后气息顿失，却仰天大笑；也有人吐血倒地，却神情坦然。
方源目睹这一切，挣扎不止，他的双眼中满是震撼与苦痛，内心却因众人对他的无私信任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心开始抽痛了起来，又想到了青茅山，想到了古月山寨可爱的族人们。
也是这般，为自己献出了一切，甚至生命！
方源发出声声低吼：“不要！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但他被古月依黛压制得死死的，无力阻止这一切。
“大家，我。。。”
方源声音微微颤抖，闭了闭眼，眼中泪光闪动。
心知无法阻止这一切，终于承诺道：“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