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阳光……好吧，看不到阳光，被云层挡了个结实。
仰面朝天的马荀椤还在下坠，手里还捏着冒着白色烟雾的引火棒空壳。祟鬼还在狂乱地捉着背上已经飞出去的人，笨拙的手掌在不经意间碰到了外露的眼球，已经被划开的伤口又被火焰炙烤，碳化的表面变得脆弱无比，再次被石块般坚硬的手掌碾过时，就像是一个被针扎了的泡泡一般。
炸得四分五裂。
清脆的碎裂声后，祟鬼凄厉的嚎叫声中，在天空下泛着白色弧光的透明液体从它的指缝间迸发，四散落下，祟鬼的眼球炸了一颗，它失去了一只眼睛。
而马荀椤在震耳的嚎叫声中挣扎，她想在落地前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很不幸，在她让身体动起来之前，是地面与她先建立了链接。她的身体是被疼醒的，背后受到撞击的沉痛闷感使她恢复了清醒，好在祟鬼还没有反应过来。
“咳咳咳……”
马荀椤咳嗽着站起身，用微微颤抖着的手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白色唾沫。祟鬼还在捂眼球炸裂的地方胡乱挥舞着另一只手臂，这给了她暂时的回复时间。
被手臂周遭的劲风带起的枯草叶漫天飘落，灰暗的天空里，蜡黄的细线遍布了整个视野，她扔掉了手里还在冒着白色烟雾的引火棒外壳，逸散着硝烟的青木壳子旋转着落下，落在草地上的微小动静没有人在意。
规尺在刚刚的坠落中脱手了，正完好无损地插在一边的土地里，需要取回来。
可就当小跑着迈出第一步时，祟鬼一下停住了动作，等到她来不及停下而迈出第二步时，可怖刺耳的咆哮声马上传到。“吼嗷——！”马荀椤浑身的汗毛乍竖，立马朝着祟鬼的外侧翻滚闪避，下一刻，飞快的拳头带着令人窒息的风压飞过，原本松散的草皮被刮出一个一个的小坑洞。
散沙飞射，本就不明朗的天空再次被扬起的烟尘加上一层灰色纱布。
细碎的小泥点砸在马荀椤的黑色制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杂乱响声，翻滚起身，顺便拔起已经到了身侧的银白刀刃，没有拖沓，继续向前奔跑。
肩膀上的那颗眼睛看起来并不会动，脑袋上也没有眼睛了。可这东西怎么还能看到我？
一边按原定计划拉远祟鬼与小镇的距离，一边回头看着祟鬼那因为失去了眼球的重量迟迟找不到重心在哪里而摇头晃脑的脑袋……那真的是这东西的头吗。身躯庞大的祟鬼正在与自身的骨骼对抗着，它笨拙地扭转着身体，发出不明意义的怪吼声，歪曲着脑袋极力面向马荀椤。
还是谨慎一点吧，这家伙的威胁等级可能有丙乙等。
马荀椤脚步飞快地穿梭在坠落漫天的枯黄斑点之中，牵引着祟鬼，身子不断闪避、攻击、拉远。巨大的祟鬼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动蛮力挥拳，内里已经快要腐烂的肉体正在以一种马荀椤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在稳固愈合着，她们双方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对手是祟鬼，就算是肢体残片也不能大意。马荀椤甚至在反面案例上看到过明明击败了祟鬼，但却被一片没有处理的怪物身上的碎肉所散发的诡异气体毁灭的村子。
但是体力还在消耗……如果一直拖下去，输的只可能是她。
喘息着再一次飞身闪过了祟鬼的一次重拳，拉远了距离，一下安静下来的空地上双方都没有了动作，遥相对望。在缓慢飘散的落草中，静立不动的马荀椤发动了炁流。
一缕缕的无色流线被凝聚，攀附在她的周身，无声牵动着周围的纤尘。炁流吹开了附着在规尺刀刃上的尘埃，让其变得锃亮反光。她决定使用更强的攻击再试探几回合，如果面前的这堆污秽没有更多的手段的话，那么下一次的进攻中——
她会尝试直接削下祟鬼的头颅。
马荀椤盯着原先那颗巨大眼球的位置，眼球损坏后，那里的透明液体已经流干，只剩下干瘪的烂疤，眼球遗留的碎肉，还有几条垂下的血管。看起来这头祟鬼的眼睛只是摆设，既然不靠眼睛，那它靠什么来看到她？
黑色的眸子紧紧锁定着双手握拳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的高大祟鬼，将刀刃平举，深吸一口气，刀尖直指祟鬼。
她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发现祟鬼果然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样看了过来，目光一凝，后退猛然蹬地，整个人如同闪电飞射而出，疾速接近祟鬼。途径中的大把枯草被暴躁的风吹断，扬起大片碎屑。祟鬼像是终于确定了目标位置一般，咆哮着抡起巨大的拳头在顷刻间捶下地面，带着震慑人心的威能瞄准着她的前进方向。
已经在试探中逐渐熟悉了祟鬼的攻击方式的马荀椤对此已经早有预料，高速直线前进的途中脚掌大力踏击结实的硬土地，在逼近的拳头落在地面之前便改变了自身行进的轨迹，如同被折射的光线。
重锤伴随着沉闷的巨响嵌入地面，碎裂的泥块混杂着断草四处飞溅，须臾之间，马荀椤已经飘过了攻击范围，急足奔向了笨重祟鬼的另一侧。
轻快的脚踏着炁，穿过祟鬼腋下的同时，提刀，转身，朝着侧边再次挥刀。
这一次不需要看清目标，仅仅是凭借着感觉。雪白的刀刃上附着能够切开坚硬骨板的炁流，轻易破开了那韧性的表皮，斩断腐烂的肉体，分开肋骨，直到从背后穿出，这一刀结结实实地在瞬息间让怪物的身上打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内里已经发臭的内脏从中流出，伤口吊着绽开的皮肉，大到能看见震开周遭杂陈的爆鸣声如期而至，而马荀椤已经接着余势滑出了声波的震撼范围。
熟练卸去刀刃上的力道，转身蹬地，再次逆着大风冲向了还在迟钝转身的祟鬼。
清脆的爆喝声伴随着刀光一同到来，将祟鬼胸前刚刚长出来短小手臂再次斩裂，只剩下一丝皮肤吊在空中摇摆。
热汗在面颊上滚落，马荀椤没有时间去处理，连续的冲刺挥刀让她现在身体滚烫。连绵的白光不断在祟鬼身下绽放，迟迟抓不到她而直接使用身体进行下压，才将马荀椤逼退。
闪过了再一次的声音爆发，就当马荀椤要重来祟鬼身边时——
“嗷——轰吼——！”
第二次爆破声，以近乎极端的时间间隔重新响起。“什……么——”
站在近似正前方的她结实地挨下了这次的震击，双耳在一瞬间失去了感知环境的能力，极强的震感让她的心脏几乎快要停跳。弹指间的模糊转变为清晰的视野中，她看清了发出攻击的源头——在祟鬼的胸口。
那只断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地上，原先伤口的位置已经被一张血盆大口给替代，正是那张嘴发出的吼声。
已经是伤痕累累的祟鬼身前是摇摇晃晃的马荀椤，她正在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观察着身前的敌人。既然这里的伤口可以被替换成嘴，那么之前的那个砍出来的大型伤口……她的眉头皱了皱。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祟鬼肋骨处的伤口此时也已经被替换掉。不过不是嘴，而是一只新生的粗壮手臂。
见到祟鬼抬起了身侧的两只手，她瞪着双眼，神经持续紧绷，拼命命令自己的身体规避攻击。祟鬼出拳了，马荀椤听不到多少的声音，她的眼里只有不断接近，放大的拳头。僵硬着身体闪过了第一只手的拳击，但第二只拳头已经近在咫尺无法闪避，只能硬接下。
尽量偏转着身体，将刀刃架在身前，炁流迅速汇聚于手臂。
“铛啷——”
这是她听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后听到的第一声响动，火花在她的眼前迸溅，然后她就飞了出去。
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距即使是已经熟练的炁也无法弥补，她仓促准备的架势崩溃了，倒飞出去的她掠过了那些空地上断裂的树桩，直至将一颗碗口粗细的小树拦腰撞断，翻滚着落入尘土中，细碎的小石子让她的布甲上添了些划痕，手掌上，脸颊上多出了许多红线。
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堪堪在一颗树前停下。
转得头有些发晕的马荀椤痛哼着挣扎，勉强缓慢地站起了身，剧烈的疼痛让她弓着背，手里拄着依然笔直的规尺。
她的指缝间渗出了点点鲜血，顺着刀柄缓缓下淌。
混乱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伤口——对，阻止伤口……她腾出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向蔽膝下方，存放引火棒的地方。
却摸了个空。
剩下的那颗引火棒可能是在刚刚的翻滚中掉落的。
马荀椤的脸色暗沉下来，将插在背面布甲上的坚硬木刺拔掉。“【金商俚语】，偏偏在这种时候——”现在的状况让她颇感有些棘手。如此不讲道理的自愈能力，以至于她到现在有些无从下手，甚至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对方的弱点除了猜测的头部还有哪里。
马荀椤还在思考，现在还听不到多少外界环境声音的她终于感受到了屡屡传来的地面震动感，脑袋嗡鸣着抬起头，是还在逐渐靠近的祟鬼。它好像再次丢失了目标，摇晃着沉重的头颅张望着，即使它看起来不能看到什么东西。
她沉重喘息着。肺里很难受，像是被扎穿了的箱子一样，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吸不满气。
耳朵嗡嗡响着，她甚至听不清祟鬼的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再次运转炁流，震开身边的尘土，小臂上的肌肉有些发颤，不过不影响战斗。将刀刃抽出地面，她再次摆开架势，从身侧举起刀刃，原本蒙尘的刃尖再次爆发出锃亮的射光。
被云影遮蔽的天空终于短暂地放出了光线。
强烈倾泄的光将空气中飘散的断草碎尘显出形态，一点一点密集的黑色影子在空中乱动，黑色的大雨凝固在天光乍现的世界中。
视角边缘有黑影出现。疑惑着向身侧看去，却发现是熟人，自己的身边还有几人的身影。
“枯袄？你们怎么来了？”
觉得自己说得话太小声了，对方可能听不见，她又重复了一遍。她看到枯袄的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什——么——？”
“大姐怕你打不过——！所以我们来了——！”模糊成一团的听觉中打入了一道粗犷雷霆，马荀椤站在原地分辨了一阵子，随即又大声问：“大姐是谁——？”
枯袄好像也被祟鬼的吼声震到了耳朵似的，没有做出回应，但她分明看到，这壮实犀牛妖怪的脸上那根巨大的尖刺僵了一下。
“……”
她沉默着将头转向同样“看”向这边的祟鬼。
好吧，想想也是，大概这个问题从他这儿得不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