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荀椤觉得，自己大概还是着凉了。
虽然秋来得非常及时，虽然秋递来的毯子非常温馨，虽然秋的笑容很治愈人心。
但还是架不住她已经在秋天的寒风里思考了太久。鼻子里那股熟悉的流淌着鼻涕的感觉，还是像每天找她来晨练的师傅一样，准时找上了她。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个妖怪。
那个从未在她的面前露过面的神秘妖怪，她已经在情报相当少的情况下寻找了几个月的时间，即使在没有找到线索而只能训练和工作的日子里，她也在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出现。
而今天，那个她期盼已久的线索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以最响亮，最醒目的方式在她的不远处登场，差点将她掀翻在地。对方好像并没有在躲着她，而是根本就没有在意她的到来与搜寻的行为一样。那三根大张旗鼓插在地上的长矛就是最好的证明。
马荀椤看着坐在前方默不作声握着缰绳的秋，眼神有些复杂，又叹了口气。
太阳将自己的余晖裁剪成碎片，贴在她们的身上，视线里到处都是橘红色，暖色调粘满了世界，身上却是有些微微冷。徐风迎面吹来，马荀椤在流动的空气中，总是能够闻到属于秋身上的那一点药香气。
她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只好抓着身后马鞍的边缘。
黑色的大马载着背上的二人往山上的密林里穿梭去，马背上摇晃着，马荀椤的视线总盯着秋头顶的头巾，和后面连着的轻纱看着。
灰白的轻纱随着秋脑袋的摇晃而摇晃着，落日的余虹落在上面，让被层叠的轻纱下覆盖的朦胧发丝也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林子里好安静，她的心脏静静地鼓动着，只是想到将后背完全交给她的秋，马荀椤没由来地觉得心里一阵暖流涌出来。
“前面可能会有点颠簸，荀椤要抱住我的腰吗？”
安静的林道里突兀响起秋柔和的声音，让还在数着马蹄落在草地上咚咚声的马荀椤惊了一下。
“额，我——现在……”
她则是支支吾吾地，没有给出回应。从被秋拉上板栗的背开始，马荀椤就一直没有抱眼前女孩的腰部过，原因之一就是她中觉得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大人了，要去抱一个小孩子的腰，有些奇怪。虽然这个小孩的年纪可能比自己还要大一点，而且，还有一些——害羞。嗯，也许是害羞吧，她觉得这个形容挺贴切的。
可是接下来突然的颠簸却让她马上惊呼出声。
板栗的前面有一小段的下坡，整匹马向前倾斜去，上面不好好坐着的马荀椤在这时便失去了平衡。她抓着马鞍边缘的双手打开来想要维持身体的稳定，但她失败了，身体还在向后倒去。
好在酸痛但仍能发力的腹部为她争取到了时间，秋因为她的惊呼声而回过头，及时伸出小手拉住了马荀椤正在向前伸的大手。
板栗还在继续前进，穿过成为碎片的昏黄，林间的阴影一下又一下掠过她们的头顶。马荀椤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抱在了秋的身后，前倾的胸口微微抵住了秋的后脖颈。
“……谢谢。”
马荀椤的脸颊再次红了些许，这次不是因为运动过后。
以往耳聪目明的秋这时候却似乎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发问道：“什么？”听出了秋这是在逗自己，不过马荀椤心底并没有抵触的情绪，只是微微地犹豫过后，便微微红着脸，顺遂秋的想法说了：“些，谢……谢。”
声音比上次还要小，这一次秋却听清楚了。她用鼻腔里的气音代替笑意：“嗯，不客气。”
马蹄声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板栗控制着步幅，尽量让上面的两人觉得安稳，习习微风扫过她们的身体，持续输送着来自秋日里最后几个月的凉意。现在总算能够听到鸟鸣声了，树干间回响的不再只有马蹄声。
两人沉默着在残阳中向山坡上前进。
马荀椤惊讶地发现，秋的身体意外地瘦小。
即使她的手已经相互牵住，并且微微放松下垂，但这隔着披肩与衣物依然没有感觉到碰到秋的腰腹部位。已经开始微微的头疼影响了马荀椤的思绪，没有顾虑那么多，只是顺着自己的好奇心，她又往内里收了收手。
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已经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触碰到了被厚实衣服包裹的柔软内里。秋柔软的腹部在接触到马荀椤的手后明显收紧了起来，像是有些不习惯外人的触碰，但很快又缓缓放松了下来。
只是已经回过神来的马荀椤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做什么流氓行为后立马将环住秋腰腹的手臂向前推了一点，避免了再一次的接触。
脖颈有些涨红的马荀椤不敢再出声，她害怕秋会觉得她是那种轻佻的人。小心紧张地观察着秋的头顶，大气不敢喘，她看不到秋的面部，只能靠猜来想象秋此时的心情。
好在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她仍旧像是之前一样，扭头张望着周，不时要越过板栗的脑袋，来看看前方的情况。
就在秋扭头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马荀椤看清了秋脸上平淡的神色，松了口气，还好秋没有在乎。
阳光染红了马荀椤的半边脸，让本来便有些发红的面部更加鲜艳。树杈的阴影又向东生长了点，她们已经越来越接近山脊了。冷风已经让马荀椤冷静了下来，大概是着凉后的头疼，还有激烈战斗过后的劳累，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伴随冷风灌入鼻腔里的，还有秋身上好闻又让人放松的陈药香气，马荀椤的脑袋几乎要埋到秋的发髻中去。
“秋……”
“嗯，怎么了？”
橘红色的夕阳中，马荀椤忽然就觉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非常轻盈，虽然头痛像是铅子一样坠压着她的轻盈感，她轻轻嗅闻着秋发间。那股独特的味道，让她有些挪不开脑袋了。
她总想着要试探一下秋，但总是顾虑着某些似有似无的问题。但现在，她不想要去顾虑那么多，反正秋那么温和，一定会包容她的任性的吧？
潮水般的疲劳包裹着让她没有多少思考，没有管话语的合理性，便说出了口。
“我在与祟鬼战斗的时候，看到了一株绿色的树苗，它就长在我丢失的引火棒边上。”
没有回头，知道身后人很疲惫的秋轻轻回话，飘然的话语飞过空中，马荀椤却能够听得清楚：“很神奇吧，明明是秋天，且还能看到新长出来的绿色。”
有一刹那的沉默。
身后的人没有接话，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那个祟鬼身体里，喷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尾音拖得很长，声音里没有什么精神。听得出来马荀椤真的很困倦了。
“是黑色诅咒。”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嗷——”马荀椤的下巴已经靠在了秋的肩膀上，没有力气去思考什么东西了，敷衍了事地回话，马荀椤也不惊讶，仿佛那个可怕的液体只是一个生活里的小插曲而已。
两人就这么平淡如水地对话。
“在要紧的时候，有人为操控的藤蔓缠住了祟鬼的脚。”马荀椤还是强打起了一点精神，接着和秋说点什么。她想要再多听一点秋的嗓音。
秋抬了抬肩膀，好让快要睡着的女孩好受一点。“那，那个人有帮到你的忙吗？”“嗯——帮，了很大的忙，很……感谢，她……”
她笑了笑，握着缰绳的手换了一节绳子握着。
“那——就再好不过啦。”
她们在一句接着一句的聊天中，骑着板栗终于来到了山顶。
秋向上提拉住了缰绳，让板栗停在了木屋的门前。小豆芽现在已经睡着了，不方便再喊出来接她的二小姐，所以她得一个妖将这个有些依赖她的捕快给抱进去。
拍了拍马荀椤的手，秋柔声道：“荀椤，把手放开吧，我们到了。”
“嗯——”
拖长的音节给出了回应，但马荀椤并没有把手放开，而是把手往里缩了一点。她好不容易才真的抱到了秋。身体也往后缩了缩，抬起了放在秋细肩上的下巴。直接把脸埋在了秋的肩上。
简直就像是在闹小孩子脾气一样。
平日里面容清冷，略微显出成熟的马荀椤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呐，秋只觉得有些好笑。是在怕冷吗？秋能感觉得到她的背后已经被捂热了，这些大概都是来自马荀椤的温度吧——毕竟自己可不会发热。
但这可由不得马荀椤，最后，秋还是掰开了马荀椤抱着自己腰部的手，在她有些不满的视线里将她从马背上取了下来，就像小豆芽一样。
从马背上下来时，马荀椤差点没有站稳，还好身边有秋扶住了她。
不满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像是忘记了刚刚被掰开的手，马荀椤打着长长的呵欠，期间还要和秋接着说点什么，被秋推进了屋里的床上。
小豆芽的睡相很老实，没有将手脚打开，这方便了她的二小姐上床。
她躺在床上，秋为马荀椤盖好了被子，期间还要回复马荀椤提出的各种细若牛毛的小问题。“好好，我会帮你修鞋子的，不要再道歉了哦。”秋有些哭笑不得地帮马荀椤将被子压好，准备转身离开。
但刚刚转身，她的手又被拉住了。
秋看向有些迷糊的马荀椤，她问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秋……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持续到马荀椤的手没有力气了掉下了秋的手腕，落在了被子外的床上。秋来到了马荀椤的身边，轻笑着缓缓俯下身体，又将马荀椤伸出被子的手塞回被子里，以尽量不吵到她的语气告知。
“……嗯，我是妖怪，快睡吧。”
“……嗯——”
太阳已经看到了出现在天空中的月亮，下岗的时间到了，今天才正式开始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