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秘境的界门外,秋雪尚未消融。守卫着秘境大门的圣地护卫们都站在台阶两旁,看着身着白色斗篷的圣女在浅雪上踏着轻快的舞步,旋转着走上了台阶。
“卫队长奥洛玛,见过圣女大人。”
在台阶顶部站岗的护卫向圣女微微俯身。
“愿父神保佑你,”圣女回以祝福,“我们的勇者大人呢?他今天也来查看神剑的状况了?”
“圣女大人的消息可还真是灵通。勇者大人他现在就在里面。”卫队长再次行礼。
圣女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对着这座小神殿中央的石基轻声念诵了几句祷词,那里便从空气中拓开了一个可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
“勇者!勇者~你在吗~”
还没有进入秘境,她就已经开始大声呼唤起来。不过显然没有人回应她。湿漉漉的树叶上挂着未干的露珠。雀儿在轻声啼叫,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在圣泉流水的叮咚声中,圣女找到了跪坐在圣坛前的勇者。没有昼夜之分的秘境里也没有耀眼的阳光,棱角有些模糊的勇者跪在那里,就好似是一尊活生生的雕像。
“啊,找到了!勇者大人,您还在保养神剑吗?”圣女好奇地从一旁探过身子,“我今天听说您到这里来了,就马上赶了过来……”
“啊!”但当她看清面前的事物时,她的身子却不自主地猛地一震,止住了话语。
在圣坛的供奉位上,那柄名震天下的神剑“葛拉默德”此刻却不是她记忆中那光辉万象的形态,而是一块又一块断裂开的废铁。晦暗的碎块横七竖八地躺在剑座上。
若不是圣女还能从剑柄的部分上认出她亲手施加的祝福印记,她几乎要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但她又不敢说话,某种莫名的压力扼紧了她的喉咙。她不敢询问,也不敢想象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惧在向她的全身蔓延,并且逐渐吞噬掉她的理智。
“你这样天天跟着我多久了?”
良久的沉默后,勇者最终先开口了,但他却没有回应圣女的疑惑。
“嗯?自从晋升后,我就一直跟随您到现在,我想应该已经有三年了吧?”仍然茫然的圣女无意识地思考了一下。
“三年,却始终演戏演得滴水不漏,你和教廷的那帮主教们都已经可以到剧院里去当演员了——哦,现在好像不行了,上周你们就又借着戏剧题材涉嫌冒犯教会查封了一家。”
勇者抬起头,看向圣泉后面的小悬崖上挂着的翠绿藤蔓,笑了起来。在林中并没有风在吹拂,但那藤蔓上的水珠却刚好在此时滑入水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细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是如此的清脆,响亮,以至于有些令人感到震耳欲聋。
是审判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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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丹尼尔,我不是很明白——演戏,什么演戏?”
圣女索菲娅面色微变,后退出半步。她竭力忍住自己面部的表情变化,即使勇者仍然只是在盯着圣泉后面的藤蔓,一直都没有转过头来看她。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演戏啊,圣女小姐,”勇者丹尼尔·加西亚微微侧过头,瞥向表情逐渐崩坏的圣女,“一场精彩的长戏剧,无数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隐瞒,欺诈,背叛——数不胜数呢。”
“不,我还是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如果说勇者大人您的面前出现了隐瞒,欺诈或者背叛,我们是不会饶恕一切参与者的。”
索菲娅终于站稳了自己心中的底,开始试着搪塞与回击。
“还是演的那么精彩,可是你自己信吗?”丹尼尔轻轻叹了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为教会卖命了这么多年,杀过的魔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我得到了什么呢?”
“你们向我隐瞒教廷真正的想法,欺骗我让我以为你们也会对我忠诚,最终却告诉我,我也不过是神剑的剑鞘,随时可以换人,甚至似乎已经准备把我杀掉了,对吧?”
“……绝无此事。”索菲娅梗着喉咙说道。她还是不相信眼前的这位一直老实巴交的勇者会突然发现教会的秘密,然后现在就选择和她对质。
“那你呢,圣女索菲娅小姐,你对我的迷恋又是哪里来的呢?”勇者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饶有兴致地说道。
“三年啊,圣女,哦不,纯洁的处女索菲娅小姐,好像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这副仰慕我这个勇者很长时间的样子了吧。不是讨好,就是巴结,说话也都倾向我,还总是跟在我后面到处转。我以前一直都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你就是单纯的仰慕崇拜甚至喜欢我,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丹尼尔随意地抛起又接住一块神剑的碎片,然后神色猛地一变,死死盯住了索菲娅退缩的双眼:“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教廷派来监视我的一个眼线,一切的仰慕,感情,也只是演员的出色演技,为的是让我松懈,放下防御,变成你们的忠实傀儡。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不过是教廷的傀儡?”
“我昨天才知道,之前你们要我斩杀的那个绯红魔王也不过是你们硬安上去的头衔。之所以要我杀她,又命令我只能一击毙命不能留活口,不过是因为她的族群挡住了一位大主教领地的扩张,实际上她还一件伤害人类的事情都还没做过,是我错杀了人。”
“没有这样的事情,教廷所作的也是合情合理的行动……”索菲娅的表情已全然失控,仍在面红耳赤地争辩着。但勇者也完全没有听她的话,打断了她,继续说着。
“神剑认可了我,我的信仰便与神剑相连。你们自以为操作我不过是操作一个剑鞘,却聪明地把神器毁灭掉了。好讽刺啊,索菲娅小姐,今后没了葛拉默德的镇压,恐怕魔族又会纷纷跳出来了哦。”
“另外,你没必要偷偷积攒神力准备逃跑。我不准备杀你,你只是个跳梁的小丑,你尽可以去陪下一位,亦或者是任何一位勇者去了,尽情地释放你那放荡的天性去诱惑那些和过去的我一样的傻子,让他们乖乖听话,继续成为你们的傀儡……真的逃跑了么?”
现在勇者说话的对象只剩下了林中刚刚刮起的轻风。一个眨眼间,圣女就已经发动了转移的术式,离开了秘境。
“明明演员的面具如此厚重,但是脸皮却是如此的薄弱吗?”丹尼尔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他便流下了两行泪水。
一时的快活与一时的伤心都没有任何用处,但他现在还是很想笑当初的自己是如此蠢笨,竟然会喜欢上一个虚伪的圣女。
他甚至还在战场上大搞了一番盛大的求婚,把他们的爱情弄得人尽皆知。
就连发的誓言,都被写进了民谣里被人们津津乐道。
多么荒诞的故事啊。
但是现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是如此的恶趣味,由不得他笑,也由不得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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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秘境里的空间已经开始有些异样与固化。圣女临走时应该是封闭了秘境,甚至可能第一时间就开始调动教会的部队对他进行围剿。
因此无论继续沉思,大笑,咒骂还是留在这里动手替人报仇,都不是他此时应该做的。他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整个教会,更何况如今神剑碎裂,他的力量下降了将近一半。
而那封由绯红魔王的孩子派出使魔送来的信里也还在急切地向他求救,他更不能对此坐视不管。
在昨天之前,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弱小的使魔,能够弱到放下信后便死在了他的手心里。
“还是离开这里吧,去找那个孩子。”
勇者站了起来,神剑的碎块跟着他的动作一块块地跳进了他的剑鞘里,但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再次碎裂开来。
正如剑鞘几乎无法再放下神剑,他也不相信如今他的心里还能存放下名为“正义”的事物。作为一名罪人,他将要做的顶多是赎罪。即使如此,他也不相信自己能够坚定地完成赎罪。
因为他的信仰与爱已经死了,在索菲娅离去的那刻就死去了。
他还是希望她能够说点软话,或是再争辩一下,那样他或许还能暂且欺骗一下自己,但是她没有,她逃跑了。
她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