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铁锈和某种陈腐的甜味,狠狠灌进我的鼻腔。眼前骤然亮起的光线刺得人眼生疼,适应之后,周围景象才慢吞吞地、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感,拼凑完整。
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像是被无数双脏手反复蹭过,蒙着一层油腻的污垢。天花板低矮得令人窒息,几根裸露在外的老旧管道如同巨蛇蜕下的皮,扭曲盘踞,锈迹斑斑。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角落几盏昏黄得随时会熄灭的灯泡,光线吝啬地洒下,在粗糙的地面上拖曳出我们几个闯入者扭曲、变形的影子。
诡异游戏。
这四个字像冰锥,精准地凿进我的脑子。世界的都市怪谈,随机抽取倒霉蛋参与的死亡轮盘赌。赢了,带走道具和能力;输了,带走的就是你的命。方源,一个平平无奇、只想安稳混口饭吃的社畜,此刻就站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死亡气息的副本起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死亡的痛楚还为消失殆尽,我有些愕然。
“操!这什么鬼地方?”一个剃着寸头、胳膊上纹着狰狞虎头的壮汉啐了一口,警惕地扫视四周,眼神凶悍得像要择人而噬。
“别废话,规则!找规则!”旁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男人压低声音,手指神经质地推着镜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每一寸墙壁和地面,试图找出系统提示或者安全标识。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另外两三个玩家也都各自摆出防御姿态,武器或技能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恐惧像无形的潮水,冰冷地舔舐着每个人的脚踝,无声催促着他们做点什么。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压住心底翻涌的恐慌。目光越过那几个紧张戒备的身影,掠过冰冷的水泥墙和油腻的管道,最终凝固在房间最深处那片被阴影吞噬的角落。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个身影静静伫立着,仿佛亘古以来就融在那片黑暗里。光线在这里彻底失去了力量,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纤细,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脆弱感。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压迫感,正源源不断地从那片阴影中弥漫出来,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虎头壮汉显然也发现了目标。他喉头滚动,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肌肉虬结的手臂猛地抡起,一柄缠绕着暗红血光的巨大砍刀凭空出现。“管他妈是什么,先砍了再说!”吼声未落,他已如出膛炮弹般猛冲过去,沉重的步伐踏在地上,发出闷雷般的回响。
“小心!可能是BOSS!”金丝眼镜男急促警告,同时双手在身前虚划,数道半透明的能量护盾瞬间生成,护住他和其他几个反应稍慢的玩家。
砍刀撕裂空气,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狠狠劈向阴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没有预想中的金铁交鸣,也没有血肉撕裂的闷响。
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突兀地从那片浓稠的阴影中探出。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尘埃。纤长的手指,指甲闪烁着幽冷的微光,就那么随意地、精准地捏住了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刀锋。
“锵!”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金属崩裂声响起。
那柄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血色砍刀,在那只苍白的手指尖,脆弱的如同劣质玻璃。刀身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哗啦”一声,彻底爆碎!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裹挟着残余的血光,像被无形的风暴席卷,倒卷而回!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穿透声令人头皮发麻。虎头壮汉前冲的庞大身躯猛地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瞬间变成蜂窝煤般的前胸,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桩,轰然砸倒在地。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浓烈的腥气瞬间盖过了空气中的铁锈味。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空间,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阴影缓缓蠕动,如同活物般退散。那个身影终于清晰地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她站在那里,娇小玲珑,穿着一身剪裁繁复、点缀着大量黑色蕾丝和缎带的哥特式洛丽塔裙装。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华,柔顺地披散在肩后。头顶,一对覆盖着同样银白色绒毛的猫耳,此刻微微后压,显露出一种本能的警惕。然而,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
一双非人的、巨大而清澈的金色猫瞳。
那瞳孔深处,没有猫科动物的狡黠,也没有属于BOSS的暴戾和杀戮欲望。那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如同宇宙尽头般冰冷而纯粹的……孤独。一种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时间夹缝里,独自存在了亿万年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它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刚刚染血的杀戮之地,却比任何狰狞的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金丝眼镜男和其他幸存的玩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僵在原地,连逃跑的念头似乎都被那金色的孤独彻底冻结了。空气凝固成坚冰,沉重得无法呼吸。
只有我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那片金色的孤寂之海中挣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但视线却像生了根,死死地钉在她那双巨大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金色竖瞳深处。
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忘了恐惧,忘了自己身处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死亡游戏。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孤独感攫取。它像一个冰冷的漩涡,拉扯着我的意识不断下沉。
然后,那双金色的瞳孔,动了。
如同两颗冰冷的恒星骤然转向,精准无误地锁定了我。
“你……”
一个声音响起。清脆、空灵,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如同冰晶在寂静的深渊中相互碰撞。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轻易刺穿了凝固的死寂,也狠狠扎进了我的鼓膜。
“……在看我?”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她消失了。
不是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影,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如同被橡皮擦从现实画面中彻底抹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还没来得及重新占据高地。
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过我的后颈。汗毛瞬间倒竖!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脚底,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来不及回头,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念头。
一只同样苍白、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左肩上。那触感,像是寒冬腊月里一块刚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玉石,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格子衬衫布料,直刺骨髓。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开,绝望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那只冰冷的手,五指微微收拢。
没有剧痛,没有撕裂感。
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彻底的“抹除”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从肩膀被触碰的地方,向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席卷!
视野在剧烈地扭曲、融化。视野边缘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令人眩晕的涟漪,色彩疯狂地搅动、混合、溢出边界。眼前同伴们定格在极致恐惧中的面孔,那低矮油腻的天花板,那扭曲的管道……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地溶解、变形,像一幅被泼了溶剂后肆意流淌的劣质油画。
身体内部则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与重塑感。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长又压缩;肌肉纤维在疯狂地断裂又重组,每一次都伴随着电流窜过般的尖锐刺痛;皮肤表面更是像被亿万只蚂蚁同时啃噬,又麻又痒又痛,仿佛整个身体都在被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然后被一股蛮横的意志强行塞进一个截然不同的模具里。
“呃……啊……”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呜咽,像是濒死的小兽。冷汗瞬间浸透了原本干燥的格子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这恐怖的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在弹指之间。
当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扭曲感潮水般退去,视野重新聚焦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感笼罩了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我下意识地低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小巧玲珑、包裹在精致黑色小皮鞋里的脚。视线向上,是层层叠叠、点缀着复杂蕾丝和缎带花边的裙摆。那是一种极其华丽、极其不真实的黑色洛丽塔风格,裙撑将裙摆撑得蓬松而夸张。布料细腻光滑,触感冰凉。
我的……腿?
脑子迟钝地运转着,处理着这荒谬的视觉信息。然后,视线继续上移,落在了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上。
不再是熟悉的、属于普通社畜方源的、有点油腻的黑色短发。
而是……如同流动的液态月光,泛着柔和的银白色光泽,顺滑得不可思议的长发。几缕发丝调皮地垂落在胸前,发梢带着一点天然卷曲的弧度。
一股寒意,比刚才重塑身体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
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动。
在视野的最左侧,一缕同样闪烁着月华般光泽的银色发丝,正随着我急促的呼吸,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不,不是头发在动。
是……耳朵!
一种毛茸茸的、覆盖着柔软银白色短绒毛的……猫耳!
它们就顶在我的头顶两侧,此刻正微微颤抖着,清晰地传递着外界气流细微的拂动,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嗬……”
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卡在喉咙里。我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思维都凝固了。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轴承,一寸寸、极其艰难地,试图扭向旁边那面布满污渍、勉强能映出模糊人影的水泥墙壁。
墙壁上那扭曲的倒影……
银白如雪的长发,蓬松华丽的哥特萝莉裙,还有头顶那对随着我惊恐情绪而紧张地竖立起来、尖端还微微抖动的……猫耳朵!
不!不可能!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我猛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脸,想去确认那该死的倒影是假的。
然而,抬起的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手指纤细得不像话的小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这……这绝不是那双敲键盘敲出薄茧、指关节有点粗大的属于方源的手!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这声音尖细、稚嫩,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软糯的质感,完全不属于我自己!这陌生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残存的侥幸。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惊骇中,那个空灵、冰冷,带着非人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如同贴着我的耳廓低语。
“从今天起……”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一点点转过头。
莉莉丝就站在我面前,近得几乎能看清她金色竖瞳中每一道细微的纹路。那巨大的瞳孔里,之前的冰冷孤寂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新奇的探究?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将我牢牢缠绕。
她微微歪了歪头,银白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头顶的猫耳也配合着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布某种既定事实的平静口吻,完成了她的宣告:
“……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妹妹?!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我混乱一片的大脑。
我是男的!方源!二十七岁!在这个时间线,昨天还在为该死的项目加班到凌晨三点!今天就被拉进这鬼地方,还被变成了……变成了一个穿着洛丽塔裙子的……猫娘萝莉?!还成了这个随手捏碎玩家的恐怖猫娘BOSS的……妹妹?!
荒谬!荒诞!离奇到足以让任何理智瞬间蒸发!
“等……等等!”我试图开口,发出的却是那把尖细软糯、完全陌生的萝莉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