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城

作者:杯君淮 更新时间:2025/3/2 23:05:33 字数:2207

飞机降落在江北机场时,我的运动鞋底还粘着北京的沙尘。父亲攥着调令说这是升迁,但我知道他只是想逃离那个装满母亲中药味的四合院。我坐在黄色法拉利上望着车窗外,九月的重庆像个巨大的蒸笼,又湿又闷热的空气像一个千翻娃儿不停钻进出租车的每个缝隙,仿佛在对我说“热死你个狗日的”

"晨光中学就在前头。"司机师傅操着浓重的重庆普通话口音,"不过要爬几百guo坎坎儿哦。"我抬头望去,青石台阶蜿蜒向上,台阶两侧是卖凉面、冰粉的小摊,老板们则是在蒸腾的热气中忙碌。

"好几百?"我咽了咽口水,"这是上学还是修仙啊?"

司机师傅哈哈大笑:"你在这儿待久了以后肯定能健步如飞不需要御剑飞行!”

......

这是我转学的第三天,我的大腿还在酸痛中没缓过劲来,与此同时我依然会在早读时被此起彼伏的重庆方言惊醒。前排两个女生讨论数学题的声音像在吵架,后座男生背《蜀道难》时总在"噫吁嚱"后面加个"锤子哦"。班主任老杨的普通话带着花椒味,他说这叫"椒盐普通话",就像重庆小面里漂浮的碎辣椒。

"林远,你来读《雨巷》。"

粉笔灰在晨光中炸开,我站起来时膝盖撞到铁质课桌。湿热的空气把我泡得整个人都在发软,戴望舒的诗行洇成模糊的灰影。当读到"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时,后颈突然被纸团砸中。

"等一下,"一个抿抿甜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朗读,"'彳亍'不是'行待'哦。"她的普通话带着山城的婉转,像嘉陵江上的薄雾,"这两个字要读得轻一些,像踩着鹅石板走路的声音。"

我转头,看见最后一排靠窗的女生正把漫画书塞进抽屉。她马尾辫上绑着深蓝色发带,校服袖口沾着疑似油墨的污渍。她的课桌角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只圆滚滚的熊猫,旁边写着:"今日目标:背完《滕王阁序》"。

"江小满,"老杨推了推反光的眼镜,"你来示范一下。"

她站起来时带起一阵风,我闻到空气里炸开薄荷的味道。"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她的声音像清晨的小花上滴落的露珠,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

"正好你语文成绩好,"老杨说,"林远坐你旁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她。"

江小满的课桌像被轰炸过的战场:皱巴巴的数学卷子下压着半包狗牙儿,笔袋拉链上拴着小铃铛,像某只蓝色圆手圆头猫戴的那种铃铛样式,还有本封皮画着川剧脸谱的笔记本正在漏墨。她收拾出一片空地,从抽屉里掏出瓶矿泉水递给我:"刚转学过来,喝点水吧。"瓶身上贴着张卡通贴纸,是个戴着厨师帽的辣椒。

"谢谢,"我接过水瓶,"这个辣椒是在做饭还是在做法?"

她眨眨眼:"在做法式大餐,不过用的是重庆火锅底料。"

课间操时我躲在厕所背单词,听见隔间传来压低的声音:"......下次莫往我抽屉塞情书了,遭老师看到要不得。"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我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大概是那封情书被折成了纸飞机。

回到教室时,我的课桌上放着瓶冰镇酸梅汤。江小满正趴在桌上睡觉,后颈贴着退热贴,发梢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她的草稿本边缘露出半句诗:"嘉陵江的雾是未拆封的创可贴......"旁边画着只打瞌睡的小猫,尾巴弯成问号。

"这是你的猫?"我指着草稿本问。

她迷迷糊糊抬起头:"不是,是我的灵魂伴侣。"说完又趴下去,"它和我一样,每天都在思考人生终极问题:为啥子要上学?"

午休时我在走廊遇见老杨,他正用绒布擦拭办公桌上的相框。照片里二十年前的晨光中学教室,有个扎麻花辫的女生在黑板报前笑,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江小满的影子。相框旁放着个青花瓷杯,杯底沉着几粒枸杞。

"她妈妈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老杨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相框边缘的裂痕,"小满中考语文差一分满分,故意在作文里写重庆脏话......"他顿了顿,"她说要用最地道的重庆话,写最温柔的故事。"

远处突然传来喧哗,江小满追着个戴耳钉的男生从楼梯口窜出来。"同学,"她举着扫把,声音依然温和,"值日生的职责是保持教室整洁,请你把瓜子壳捡起来。"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花窗,在她周身泼洒出七彩的光晕。男生弯腰时,耳钉反射出一道银光。

"江姐,"男生嬉皮笑脸,"我这是在帮你增加运动量。"

"那真是谢谢你了,"她微笑着说,"要不要我再帮你增加点作业量?"

我转身看向荣誉墙,江小满的名字在"作文大赛特等奖"栏闪闪发亮,获奖作品标题是《勒是雾都》。玻璃橱窗倒映出她弯腰捡垃圾的背影,飘落的银杏叶粘在她发间,像别了枚金色的发卡。她的手腕上戴着条红绳,绳结处缀着颗青绿色的转运珠。

傍晚暴雨突至,我在校门口屋檐下等车。江小满蹲在积水边喂流浪猫,校服下摆浸在污水里也浑然不觉。"慢点吃,"她把伞倾向三花猫,自己左肩淋得透湿,"明天考试再不及格,我帮你补习。"猫的耳朵动了动,蹭过她手背时留下道泥印。

"它听得懂重庆话吗?"我蹲下来问。

"当然,"她一本正经地说,"它还会用重庆话骂人噻。上次有个男娃儿想偷它的鱼,遭它用重庆话骂得落荒而逃。"

雨帘中忽然传来摩托轰鸣,骑手冲积水潭加速的瞬间,江小满猛地拉住我的衣袖。我们撞进报刊亭的塑料帘里,《故事会》和其它杂志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湿透的马尾辫甩在我脸上,带着枇杷膏的苦涩。

"小心点,"她对着远去的摩托车皱眉,转身递给我一张纸巾,"重庆的雨说来就来,记得带伞。"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却让我想起外婆家那台老收音机里沙沙响的川剧。纸巾上有淡淡的茉莉香,角落印着朵小小的梅花。

我望着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突然想起早上那瓶酸梅汤。瓶底的便利贴上写着:"欢迎来到重庆,记得多喝水。"字迹清秀,像她读诗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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