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狗屁仙师,我看是学了些骗人伎俩的江湖骗子!”
偌大的祠堂里回荡着一位中年人浑厚的声音,祠堂里的年轻一辈被唬得沉默不语,比中年人辈分老的大多轻轻叹气,趴在墙头或者躲在门后偷听的孩子们则是像躲避年前年后此起彼伏的鞭炮一般随着他们的头儿离开了祠堂——其中几位的母亲已经出了门打骂腿脚慢的那几个,嘴上大概说着大人讲话小孩子别乱听之类的话语。
良久,祠堂内只剩因拿捏不定而拖动椅子的沙沙声与老人轻敲烟杆的咚咚声。
“......诸位父老乡亲!时逢荒年,家家户户连自保都困难,哪还有余力去给那仙师上供?开年以来哪次没有将精粮好肉、茶果瓜菜、金银财宝如数给她?那她为咱们屯干过什么?”中年人见祠堂内一片沉静,在须臾之后又喊道。
祠堂内的众人还是沉默不语。
咚!
“呵!好一个干过什么!没成想我陈家屯往日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如今却养出你这样忘恩负义的败类!”坐在最上方的老人猛地将手中的烟枪敲在一旁的矮桌上,烟灰因为他的动作飘出来不少。
拖动桌椅的沙沙声停了下来,中年人也因为这一声怒斥颤了片刻,不过须臾就恢复了先前那副愤怒的嘴脸,但嘴里却是不像先前那样说出什么激愤的话来。
“......大伯!人命关天!留下些贡品咱们屯兴许还能撑到来年开春!我们还好,老人孩子可撑不住!更早的时候我们也不是甚么鱼米之乡,不还是能靠攒下来的粮食过冬?”中年人转向祠堂最上方,不敢望向敲响烟枪的老人。
“五年前的大旱怎么没把你这个畜生饿死?这么快就忘了?!你那三层的小院谁给你盖的?儿媳妇难产的时候谁给你当的接生婆?那仙师通河耙地,驱虫唤雨,开路修墙,烧瓦筑砖哪件事不是有求必应?你去年发的瘟还是人家治的!父老乡亲,摸摸良心,才多久就忘啦?”
老人站起来对着中年人吼道,说着说着就像对全村人说一样。
见祠堂内无人唱反调,老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继续说道:“......我知大家今年都不好过,咱们少一年贡品那好神仙也不会加怪于咱——只是咱们之中啊,有歹人想要困死恩仙取其精血图个长生不老啊!”
此话一出,祠堂里的人们爆出了一阵惊呼,随后就是止不住的私语。
中年人似是被戳穿一般,差点没稳住身形,踉跄了两步,这一切都被老人看在眼里。许久,他咳了两声,祠堂内的交流便应声而断。
“大家的打算我老汉也心里有数,稍晚一些我去跟仙师说道说道,明早一定给大伙一个交代!散了散了,今年大荒,看着点内人孩子,最近我听熟人讲周围几个村子都遭了响马,大家伙注意点!”
人群两两三三地走出了祠堂,到最后就剩下十几位老者本家的家属,中年人也在其列。
“大伯!”中年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的提掌制住。
“这事我自有定夺,想害那仙师的还有谁?如实说来,否则家法伺候!”老人坐回了列祖列宗牌位前的太师椅上,脸上的阴云自村民大会以来就没有缓和过。
中年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呵,一家人胳膊肘还往外拐了,要是你爹知道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他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想?”老人的声音近乎颤抖。
“陈兴!别跟你大伯怄气了!跪下来认个错,然后把那些鬼人的名字报出来!”一名年老的妇人贴近了名为陈兴的中年人,拉着他的手往下扯,想要将他拉跪——好一个妇人,上前的同时把蒲团也带了过来。
噗,中年人跪了下去。
“村头的李寡妇、饭馆的何掌柜、东边的王大癞子......还有...还有陈栾。”
站在老人旁边的另一位中年人马上扑倒在地,跪在了陈兴的旁边“爹!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咱家的米仓已经快见底了!”
见到自己的儿子也是黑手之一,老人心凉了半截。
“唉,只怪咱命数不好,天要亡我陈家屯。”老人叹了口气,在脑中重新回忆了几遍方才侄子口中说出的名字。老人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寄住在陈家屯旁边山坡上的那位仙师了。
祠堂之外,残阳如血。
......
夜。
荒年的陈家屯夜晚几乎没几盏灯,也没了往日茶余饭后出门遛弯聊天的人,村口的水井往常是妇人们洗衣谈天的好去处,此刻就只剩风与落叶在此刻低语。
“今儿这飞鸟走兽也安静了啊,唉。”
一个穿着单褂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秋日的寒风吹动了他苍白的头发,更吹动了他的心。陈忠才今年七十有八,是陈家屯的话事人,在这种山卡拉能活到这个岁数算是天大的福分,更别说他老人家精神奕奕,平时腰板伸得比那些岁数小他不少的还直,走起路来更是健步如飞。
可自今年开年以来,他的步子慢了,腰板也不是很直了,那根子孙削出来许久没碰的拐杖也被他拿出来驻脚了。
身冷,心更冷。
出门之前家里大大小小的青壮年都吆喝着要随他一同过去,不过都被他和夫人王氏劝了回去,兴许是怕人多事杂,又或者是想让自己动得没年轻时候快的脑子静一静。
从陈家屯村口出去不过五六十米就是一座小山,抬头能看见顶,植被也算得上茂盛,陈忠才往日只需花费寥寥数分钟就能走到半山坡上的仙师居所,今天则是久了一些。
月上枝头,眼前的石洞还像当年仙师来的时候那样,洞口前的平地放着几面坚石打磨成的跪垫,四周放着数台用来摆放蜡烛和焚香的香炉,此刻遍地是湿透了的红纸,香炉上上融化又凝固了的蜡烛与锈迹在寒风中相拥。比起这些有些时日的痕迹,更加引人注目的是洞口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满地泥泞——村里对这位仙师不满的人在早上“登门拜访”,留下了一地狼藉。
“仙师!老朽在这有礼了!”
陈忠才跪在了石垫上,轻轻地磕在了地上。